李世民眉毛一揚，似有不悅。
可看着魏徵那跟死人一樣的臉，繃得緊緊地，一副自己要敢不收回成命，他就要與自己拼命一般。
話到了嘴邊，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嚥了回去。
李淵略微一沉思，道：“魏愛卿老成謀國之言。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還是緩一緩吧，二郎。”
“是！”
聽到父親這樣說了，李世民還能說什麼？借坡下驢，便應下了。
楊曉然鬆了口氣，可這心裡卻是再也痛快不起來了。
這袁天罡說得事都應驗了，看着順理成章地。可她總覺得這事到了後面就變味了。
也許蕭皇后那事他的確是說準了，但也正因爲說準了，纔有了權威這回事。有時，權威一旦豎立，便不容人懷疑。也許蕭皇后本不是這命運，卻被他一番說辭，引發了後來的事。
就好像化學反應一樣。
楊廣聽說了，便娶了蕭氏爲妻。最後又成功逆襲幹掉了太子楊勇，登上了大位。
人就是這樣，整個羣體，大多數時候都有種從衆的心理。到底是人把人推向了預言的軌跡，亦或是本來如此卻是不得而知了。
但也正因爲如此，楊曉然心裡才清楚。
正因爲有着這一次又一次的權威性，所以纔有了一次又一次的所謂“命中註定”。
袁天罡已坐上了神壇，所以他的一句話對人的影響很大。特別這話還入了當權者的耳。他說自己能更改大唐國運，所以自己成了太子妃。現在又說女兒有國君之命，應在西方。
這話一出口，合了李世民的心意，那麼自然而然的女兒原本的命運軌跡就被改變了。
她會成爲大將軍，會成爲女親王，最後成爲美洲那塊蠻荒之地上的女王！
這就是預言的所有真相！
無數的巧合堆聯，在符合了人們心中的預想後，命運的齒輪就會被慢慢推動起來。
看了看丈夫，見他神色也不大好。但礙於父親與祖父，卻不能表露在臉上。
這小插曲過去後，在給女兒佩璋時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羣不明真相的臣子也是暗暗嘀咕，這預言到底是什麼意思？爲何兩代天子一聽，竟是這般激動？
還有太上皇的表現是不是太古怪了一些？
竟隱隱約約地暗示大家，這太子妃的公主乃是平陽公主轉世，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袁天罡的一句話激起千層浪，來者都是各懷心思，反顯得這滿月酒有些冷清了。
不過饒是如此，當到了剃胎髮這一環節時，衆人的興致又再次高揚了起來，好似剛剛那事沒有發生過一般。
一場滿月酒圓滿結束了，至少表面看來如此。
至於滿月酒上發生的事會引起多少震盪，暫時卻是不得而知了。
衆人如何想得不重要，可楊曉然卻是嘔到死了。
氣沖沖地帶着幾個.乳.娘把孩子帶回寢殿，氣悶地坐在窗邊，臉色很不好。
一羣小黃門宮婢都是戰戰兢兢地。
伺候太子妃這麼久了，還是頭次見她這麼生氣。
沒多久，徹底將賓客送走的李承乾回來了，同樣是陰沉着一張臉。
這下可好，東宮最尊貴的兩個人都沉着臉，那身上寒氣直冒，好似整個東宮的溫度瞬間降低了不少，令人有種凍得要打顫的感覺。
見妻子坐在窗邊，還開着窗，李承乾上前，親手把窗戶關上，道：“你纔出月子也不宜吹風，若不注意，以後是要留下病根子得。”
“太子哥哥，你說，這袁天罡是不是跟我有仇？！三兒還這麼小，他就胡咧咧，阿翁當了真，本就有意美洲，這下可好，自覺應了天意，三兒好好的姑娘家，本應留在家中相夫教子，以後卻要去那海外之地以命相搏。那美洲到底如何還未可知，可這海上兇險卻是千真萬確，這可如何是好？！”
楊曉然說着說着便委屈地掉下眼淚。
李承乾心疼地把妻子摟入懷中，小心地揩着她的眼淚，道：“不哭，不哭，才做完月子，身子還沒恢復好，可仔細着眼睛，不能哭得。”
說話間，臉上的寒氣又重了幾分。
細長的鳳眸微微眯起，帶出一絲凜冽之感。
袁天罡，你當真是看出了孤的女兒有此命相嗎？
看着懷裡的妻子傷心的模樣，雖然曾感激袁天罡那番預言讓他抱得美人歸，可這會兒看着妻子傷心的模樣，又想到可愛的女兒以後要遠離自己身邊，這心裡不由地也恨了起來。
但到底也知道袁天罡也非奸詐之人，便琢磨着得尋個法子治下他，不要什麼話都往外說，特別是關於這東宮之人的話兒。
清冽的瞳越發地幽深起來，一邊拍着妻子安慰着，一邊又道：“等三兒成年還有這多年呢，將來的事誰也不知道。沒準咱們這位鐵口直斷的袁神仙也有失準的時候。”
頓了下又道：“總也有失準的時候吧？關係到我跟你的孩子，即使準了也要讓他不準……”
口氣淡淡地，可聽在楊曉然心裡卻是心中一動，忙道：“可別亂來……”
李承乾輕笑，伸手輕輕拂去她臉上的淚滴，道：“我有分寸，不用擔心。”
說着又長長嘆息了一聲，似在感嘆一般，“這五弟和六弟似乎有意海外諸地，可這馬上要就藩了，去得卻不是靠海之地，想有所作爲怕是也難啊……”
楊曉然心裡顫了顫，低聲道：“有把握麼？”
李承乾勾脣一笑，輕聲道：“只要父親有意海外諸地，便大事可成。”
頓了下又道：“幾位弟弟跟在你身邊學了這多你門中學術，這不用也是可惜了。就聽你平日所言，這海上卻也不是什麼人都去得的。三兒還小，等收拾了薛延陀，再打向西域，回頭伐了高句麗，這馬放南山，刀兵入庫何等寂寞？海外大塊大塊的肥肉在那擺着，老將走不動了，可這小卒卻也成了大將，這馬上是無功名可取了，可那些吊在海上的肥美之肉不入口是何等痛心之事？”
李承乾說着便笑了起來，“若香兒是那剛成爲大將的小卒又當作何想？”
楊曉然怔了怔道：“自然是揚帆出海，爲天子開疆拓土以換功名！”
說到這裡，似是明白了李承乾的用意，頓時雙眼眯起，成了一道月牙兒，摟上李承乾的脖子，親了下他的臉道：“太子哥哥，若論玩心眼，天下可沒幾個人是你的對手！嘻嘻，你真聰明！只要讓其他人取了功名，袁天罡的預言不攻自破，哼哼，到時我看他怎麼下場！”
“呵呵，他今年都五十多了，再過十幾年，沒準都要入土了。人死如燈滅，哪還管自己身前說過什麼？”
“哼！”
楊曉然冷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道：“那我也要寫封信到他墳前燒了，告訴他，他算錯了！”
李承乾大笑了起來，“怎地不是拋棺戮屍，挫骨揚灰麼？”
“那，那倒也不用了……”
楊曉然嬌哼一聲，“他好歹也算是一學者，這等野蠻行徑哪能用他身上？再者，我是那樣無禮的人麼？”
李承乾輕笑，颳了刮她的鼻子道：“你呀！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了。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那崔玉嬌與鄭秋蓉這般待你，你卻還偷偷給她們收屍了。可這二人，呵呵，恐怕做了鬼也在恨你呢，你就不怕她們來找你？！”
“白日不做虧心事，夜晚不怕鬼敲門。我行得正，坐得直，並無對不住她們的地方。倒是她們三番幾次地想要害我，就算告到閻王老爺那兒，我也理直氣壯！”
“呵呵……”
李承乾摟緊她，頭在她秀髮上蹭着，道：“有我在，也不會讓這等惡鬼找上你。”
“嘻！”
楊曉然輕笑，“太子哥哥，你這就不懂了吧？天地有正氣，像我這樣有正氣的人，鬼神難近！”
李承乾嘴角一抽，這都當了娘了，怎地臉皮還這般厚？哪有這樣誇自己的？
還有……
從小就a人東西的人，好意思麼？說這話！
見李承乾那模樣，楊曉然頓時不滿地瞪眼，“難道我沒有正氣？”
“有，有，有，滿滿的正氣，浩然正氣都快把我這平凡小人兒給炸碎了！”
“討打！虛僞！”
夫妻二人鬧騰了起來，心情也好了不少。
待鬧騰夠後，那邊幾個娃娃也哭了起來，顯是餓了。
.乳.娘哄着孩子，抱過來，讓楊曉然喂着。
說來也怪，這孩子一放到她身邊，便就不哭了。似是知道娘也難作，所以乖乖排隊等喝奶。
這又讓一衆人嘖嘖稱奇了起來。
這景象無論看多少次，還是覺得驚奇不已啊！
李承乾眼裡又冒出得瑟來，“大伴，你看見了？孤這幾個孩子當真還是不凡。也難怪那袁天監會說出那樣的話來。這小公主將來若真爲大將軍，爲我李唐天下開疆闢土孤也不覺驚奇！這麼小就知道體貼娘了，若不是神仙轉世，那是什麼？”
楊曉然嘴角一抽。
李家大郎，剛剛謀劃好的事呢？這麼快就忘了？節操被狗吃了麼？！哪有這樣誇自己孩子的？
自己孩子這娘聽了這話都覺羞澀了，太不要臉了！
那張鐸堆着笑容，細聲細氣地道：“哎喲，殿下，您可說得太對了。奴婢瞧着這兩位大王和小公主也是不凡，您看這懂事得，好似都知道咱們在說什麼呢……嘖嘖，哎呀，這小公主這眉毛，這鼻子，可像極了您。殿下來日是大唐國君，也難怪那袁天監會那樣說呢……”
好一對無恥主僕！
節操，節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