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多少日了……”
李佑躺在甲板上,雙目呆滯地望着天空,想着皇宮裡的冰鎮酸梅湯,只覺口裡乾渴得越發厲害了。
三個月了,已經三個月了,漂泊在這一望無際的大海上,淡水已告罄,雖然有着諸多海上求生的經驗了,可李佑覺得自己快死了。
風暴,無風帶,一會兒嚴寒一會兒酷熱的天氣折磨死了不少人。很多人都跟他的四哥一樣,永遠地留在了這大海上,再也回不去了。
也許該輪到自己了……
“五,哥……”
李愔手裡捧着一個玻璃盤,“快,喝點水……”
頓了頓又道:“這,是蒸餾出來得,不能多弄,船上生火危險,一日只有這多……”
李愔舔着脣,嘴脣都乾裂了,連同那隻紅毛猩猩也一樣。
李佑看着弟弟消瘦的臉,搖了搖頭,低低道:“我不渴,你多喝一點。”
李愔鼻子發酸,從好久前李佑就拒絕多喝水,爲得就是能讓他多喝點,如果他有事,起碼自己還能多撐一會兒。
“不喝是想死麼?”
寶珠的聲音響起,她也是同樣的面黃肌瘦,嘴脣上都是翹皮,沙啞的嗓子好似被磨礪過一般,很是粗噶。
“喝了……起碼不會死……我們就算飄也該飄到美洲了……”
“小四,嫂,我們,我們真得能到達美洲麼?”
“能!”
寶珠堅定地道:“之前風暴把我們吹偏了,所以纔會這樣。但我覺得這樣飄着,這久了,應該就能看到陸地了。之前我們不也上了個小島麼?雖然沒直接找到淡水,可卻弄了不少果子,在山洞裡也接到了一些水……打起精神來,就算沒找到陸地,有一個有水的小島也好……”
“陸,陸地!”
忽然有人大吼了起來,“陸,陸地!一定是陸地,不是海市蜃樓,陸地,陸地!”
他這一喊,所有沒精神的人忽然來了精神,紛紛跑到船頭去看。
“陸地,真得是陸地?!”
李佑忽然跟鯉魚打挺一般,一下子就躍了起來,撥開人羣衝到前頭,看着遠處的高山,海岸線,激動地渾身發抖,“真,真是陸地!這海岸線如此明顯,不,不可能是海市蜃樓吧?”
最後一句話明顯還帶着不敢置信。
寶珠穿過人羣去看,也激動了起來。
眼淚掉了下來,“真,真是陸地!這,這一定是美洲了!”
“美,美洲?!
所有人都呆愣在那兒。
“島嶼可供養的滋養少,不可能有這多茂密的叢林,美洲,美洲!哈哈,我們終於到達美洲了啊!”
旗艦上的人歡呼了起來,這一刻所有的疲勞與乾渴從他們體內消失!
他們在甲板上奔跑着,瘋喊着,很快後面的船隻也發現了陸地,並且通過前面的喊聲知道了自己到達了美洲。
張春銳被高橋攙扶着走上甲板,遠遠地望着那片陸地,眼淚掉了下來。儘管因缺水,他幾乎沒能掉幾滴下來,可他還是覺得自己在痛哭,哭得酣暢淋漓。
這三個月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後悔了,到了後來卻是來後悔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想來一碗冰鎮的梅子湯喝個痛快。
這會兒看到陸地,病怏怏的張春銳忽然好似神靈附體一般,一下子就精神了起來。推開高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拜高聲喊道:“祖宗保佑!總算尋到美洲了!嗚嗚嗚,祖宗保佑啊!高橋,高橋,快,降快艇,跟着朝廷快艇一起靠岸,水啊,我要喝水!”
不多會兒,整個艦隊都歡呼了起來,他們的喊聲震天,每個人都在盡情地宣泄着壓抑多日的情緒。一艘艘快艇被放下,巨大的驚喜中他們並未放棄警惕,依然把鎧甲穿好,帶上兵器。
這是一支經歷過多次生死考驗的軍隊,是當今世界上單兵素質最好,團隊協作能力最強的部隊!
幾萬裡的大洋無法獨擋他們對土地的渴望,這片土地上的任何人也好,動物也罷,都不能阻擋他們!因爲一旦踏上美洲,那就意味着功名利祿,就意味着功勳,就意味着成爲了人上人!
利益是最好的驅動,即使在生死跟前都會變得淡薄。
一羣訓練有素的先遣部隊划着船,靠上了岸。後面還跟着一些商賈的小船。這羣商賈常年海上漂泊,早已成了比職業軍人還強悍的人。特別是一起跟着朝廷大軍來到這裡的人,個個都是人傑,哪怕是第一次出海,這長的海里也讓他們變成了強悍的水手!
一羣人小心靠近,只見這裡的海灘沙白水潔,整個海灘呈新月形,不遠處都是茂密的森林,衆人不由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
垂着的心總算落回了肚子,這裡一定是陸地!不是海市蜃樓!
只是真得是會美洲麼?
激動過後,總要產生幾分懷疑得。不過眼下最重要地是上去,探尋一下,然後找水源!
上了岸,一羣人一點點推進,山海交融的美景固然動人,可這羣熟悉大海的漢子們用他們的腳丈量出了美麗背後的殘酷。
他們一路而來,看過了太多的美景,去過了太多的地方,而那些看似美麗的背後卻往往是致命的陷阱。所以他們不敢大意,慢慢地推進着。
他們還不敢太深入森林,因爲他們知道越是植叢茂密的地方越是危險。只看在外圍小心地探尋着。
“小心!”
跟在小部隊後頭的高橋忽然猛地一聲高喊,在電光火石間,只見他靈敏地閃動着,一下子撲倒他前頭的唐軍。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可看了一下,林子裡卻還是安靜地很,不由有些納悶地望着那個東瀛人。
高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一羣唐軍倒也沒太計較。
這個名爲高橋的小個子東瀛人多次跟隨他們上陸地,其素養已不下職業軍人,甚至在某些方面還要強過他們,比如這靈敏與聽力。
高橋眯着眼,緊緊地握着唐軍送他的鋼刀,死死地盯着眼前不遠處樹叢,“出來!”
忽然高橋高喊一聲後,猛地就朝着那處劈去。
“嘩啦啦……”
樹林抖動,忽然冒出來的兩顆人頭讓一羣唐軍立刻退後幾步,幾乎是在瞬間就拔刀而出。而那邊的高橋手卻停頓在半空。
他看到了兩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小孩,幾乎半裸着,那女人抱着小孩瑟瑟發抖着,一臉驚恐地看着他們。
高橋遲疑着,但他不敢回頭。這一路航海他們遇見了不少野蠻人,明明是小孩,可在你轉身時也會突然襲擊你。
他見過不少人因此喪命,理智在告訴他,他應該一刀劈了這二人。
可不知爲何,看着這兩人他卻遲疑了。
那眼神太過恐懼,恐懼到不像作假,而且就在這一瞬間,他想到了整個艦隊的處境。
他們需要水!
所以他們需要一個嚮導!
他舉着鋼刀,像黑夜裡警惕的豹子,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兩人,然後一步步後退。伸手的唐軍除了舉刀的,還有拉弓搭箭的,都對着那兩人,只要發現他們敢有任何不軌,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射殺他們。
退出一段後,到達安全距離,才微微鬆口氣,衝那女人喊道:“你的,什麼滴乾活?”
邊上的唐軍嘴角一抽,這人和唐人在一起很久了,交流沒問題,可這口音着實受不了。
那女人嚇得瑟瑟直抖,死死地咬着脣,抱着孩子,見高橋問話,可卻是一句聽不懂,又見這人兇狠地要命,更是嚇得直往後縮。
高橋從懷裡摸出一塊壓縮餅乾,用嘴撕掉油紙扔到那女子腳下,做了一個“吃”的動作。
那女人遲疑了下,這個動作看懂了。
她低下頭去看自己腳邊的那塊四四方方的東西,又見對面拿男人又拿了一塊出來,自己嚼了起來。她嚥着口水,遲疑了一下,隨即忽然跟惡狗撲食一般撈過那壓縮餅乾,狠命地啃了起來。她把咬下的餅乾往那孩子嘴裡塞,那孩子一下子嗆着了,猛地咳着,可他一邊咳卻一邊還要死命地把餅乾往嘴裡塞。
一羣唐軍心裡有數,這兩人大多應是無害了。他們一路過來,看到了太多類似的情況。這應該是被部族拋棄的人,已餓壞了。
女人拍着小孩的背部,然後又用祈求的目光看着眼前這些長得很不同的人。
大概覺得他們願意給她食物便不是壞人,她開始說話了。
嘰裡咕嚕,一句也沒聽懂。她着急地比劃起來,然後身子一彎,朝前爬了起來。
所有人下意識地後退,可退了沒幾步卻是停了下來。
紛紛倒吸着涼氣,只見女人的小腿已一種詭異的方式彎折着,上面全是傷口,還有一些蟲子爬在上面,很是噁心。
這樣還能活着?
一羣人不由目瞪口呆,他們早發現了,這些土著壽命雖不長,可在某些時候生存能力卻是很強。
那個小腿好似是被打斷的,再仔細看,卻發現骨頭都折出來了。
天!
一羣人倒吸着涼氣,高橋轉着眼珠子,忽然覺得也許這是他們找到水源的關鍵。
想到這裡,高橋便衝邊上的唐軍道:“諸君,救她,水!”
他說完便上前去扶那女子,指了指她的腿,又指了指自己,喊道:“我們救你,你帶我們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