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東西,二人又在東市散了一會兒步,直到淨街鼓響起,才上了馬車回家去。
晚飯的時候,理所當然地,父兄們又喝高了,李承乾也被他們灌了不少酒,清河公主本來有些鬧騰,埋怨她大哥沒帶她出去玩。只是一看自己丈夫喝那樣,也顧不上撒嬌了,只得帶着一臉怨念把程二哥扶回了房。
楊曉然把李承乾扶着回了屋,又令人燒了熱水,家裡沒東宮那好的條件,有個浴桶洗洗在這年頭已是高檔享受了。
伺候的事自然有張鐸與其他幾個小黃門在,楊曉然趁着這空檔就溜到了裴氏那兒去。
便宜爹見自己一來,哪還有半分醉酒的模樣?
只見他老人家怒目圓瞪,噴着滿口的酒氣道:“你不在屋裡伺候着殿下,來這裡作甚?”
楊曉然嘴角抽了下,“殿下在沐浴,我過來看看阿爺您得……”
“混賬!阿爺好好得,哪需要你看?”
程咬金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我都聽你阿孃說了,你這妮子可不要犯糊塗,都嫁了,就別想那多,趕緊回屋去,弄個娃出來,甭管是男是女,在宮裡才能站得住腳。”
!!!
楊曉然無語了,頭上冒出了黑線,臉色也有些發紅,裴氏看着直罵程咬金,“死鬼!你做阿爺地怎能跟閨女說這些?”
“老夫哪裡說錯了?!”
程咬金拿着水壺直接往嘴裡倒着水,嚥下後,才道:“就是自己閨女,我才說。”
楊曉然嘴角直抽抽,阿爺,您也太直接了吧?
還有生孩子這種事,難道說有就能有?什麼叫弄個娃出來,還不管男女,感情當俺是母豬咧?
見楊曉然紅着臉,程咬金嘆息道:“妮兒,聽阿爺話。在這宮中,唯有生下嫡子,你這後半生纔有保障。”
頓了下又道:“殿下現在對你好,那是新婚燕爾。等日子久了,那些女子進了宮,你若無一兒半女傍身,以後在宮中如何站穩腳跟?宮裡那些人慣會捧高踩低得,入了天家,這任性可使不得了……”
程咬金說着臉上露出一絲頹然,“阿爺何嘗不想你嫁個普通的漢子,不遭這罪?”
許是喝多了,自天子透出那層意思後,程咬金還是頭次因這事露出了一些傷感來。
楊曉然心裡一緊。
兒行千里母擔憂。
不管是當娘得,還是做爹的,道理都是一樣得。
哪怕活到七老八十,在父母眼裡也永遠只是小孩子,依然要操心着。
“阿爺,女兒省得,您不用太擔心了。”
楊曉然安慰着程老爹,“女兒又不是笨蛋,哪那麼容易被人算計了去?”
“哼!”
程咬金瞪眼,“宮裡的女人又有幾個簡單得?你娘跟你說過麼?等祭了太廟,那些女子就要入東宮了,來得可都不是簡單角色。甚至有姐妹同嫁得。她們外有家世撐腰,內有姐妹爲互應,你若不打起點精神,早晚給她們啃得骨頭渣都不剩。”
頓了頓又繼續道:“你以爲這些權貴之家個個都像咱們家裡這般?能長大成人的就沒一個簡單地,心黑着呢!”
楊曉然垂下眼,不知該如何接程老爹的話。
誠然程老爹說得的話一點都不錯,可要她爲了這個目的去生孩子卻是她不能接受得。
這與她多年受得教育全然相反,即使她來大唐這多年了,可骨子裡依然無法接受這樣的思想。
或許,她還是太天真了吧。
但人有時,保留點天真又有什麼不好得?
婚姻她沒得選,但起碼在這件事上她可以做自己的主。
她在學着接受李承乾,也許以後他們也會有孩子,但要她帶着目的去生下這個孩子她卻是做不到!
她無法接受自己生出的孩子被自己拿來當成爭**的工具。耍心眼可以,但卻不能沒有底線;對付敵人狠辣可以,但卻不能殘忍地沒有了原則,否則與**又有何異?
見女兒不說話,程咬金只覺頭疼。
這妮子從小到大就這樣的性子。就算嘴上答應了,可一旦決定的事,就不會輕易悔改。
等你發現的時候,她已把事做了。
這性子的確像自己,自己還曾經因此自豪過。
自己的女兒特立獨行,端得不一般。
可到了這節骨眼兒上,程咬金又頭痛了起來。
宦海沉浮多年,他早就成了個官場老油子,世上的事早已看得透徹,所以他天天裝瘋傻。因爲他知道,只要他忠於天子,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撒潑耍瘋下是無關大局得。
他的女兒也遺傳了這點,比幾個兒子做得都好。可他也發現了,其實女兒還是跟他有些不同得。
因爲她心中好像總有什麼東西在固執地侵擾着她,比如她似乎對感情就十分偏執。
他不知是不是因爲年幼的流落在外造成了她這樣的固執,但嫁入了天家,還幻想一個男子全部的愛憐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宮中的女人再風光,卻也沒一個是真正幸福得。
想到這裡,程咬金臉上又再次呈獻出了一片頹然。
如果女兒一直在小青山,並沒有認祖歸宗,是不是這輩子會快樂許多?
“郎君,小娘是個聰慧得,你也莫太憂心了。小娘,你說是不是?”
楊曉然點點頭,“阿爺,娘,女兒並不是食古不化之人,女兒會見機行事得,你們就放心吧。”
“若能如此最好!”
程咬金冷哼了一聲,“還杵在這兒作甚?還不快回房去?女兒家,嫁人了就得以夫爲天。莫在這兒磨蹭,回去弄個娃出來纔是你該幹得事。”
楊曉然嘴角抽了下。
果然老爹還是這般不靠譜!
悻悻地朝着二老行了一禮,撅着小嘴,道:“既然爺孃嫌我礙眼,那女兒便退下了。”
“死丫頭!”
裴氏輕拍了下楊曉然的腦袋,“怎麼說話呢?爺孃這是爲你好!”
楊曉然無奈地嘆息了一聲,道:“阿孃,阿爺,女兒以後想回來都不容易了,就算你們進宮看我,也得走幾個彎兒,好不容易皇后娘娘開恩,容女兒在家住上三日再回宮,你們就不能讓女兒好好地在跟前儘儘孝麼?非要說這些事作甚?船到橋頭自然直,想着以後那些沒影的事兒作甚?”
“現在不想,到時在想就晚了。”
程咬金搖着頭,“你這妮子不是看不清楚,而是不願去做。唉,罷,罷,不提了,不提了……”
程咬金慢慢起身,朝着自己的臥房而去,“兒孫自有兒孫福,孩子們都大了,我也老了,管不動了,說得話都沒人聽了……”
本來楊曉然看着阿爺落寞的背影還有些心酸。
這多年過去了,程老爹的腰身已不像當年那樣挺拔。幾十年的軍旅生涯在他身上留下了重重的痕跡;多年宦海沉浮,榮**越大,越是驚心,阿爺的兩鬢都有白髮了。
聽他說着這樣的話,心裡怎能不發酸?
這樣的阿爺,她還從沒見過。
便宜爹在她心裡的形象一直是鐵血的硬漢,這樣的落寞似乎就不該出現在他身上一般。
鼻子莫名一酸,剛覺得自己有些混蛋,可一聽這後半句,頓時哭笑不得,眼淚也縮了回去。
果是狡詐如狐的程老爹,說不聽自己,就來這套了!!
“阿爺,言多必失,你裝過頭了……”
楊曉然弱弱地提醒着。
程咬金一個轉身,大罵道:“混賬東西!看到阿爺這樣擔心,難道都不難過麼?你的孝順去哪了?誰裝了?誰裝了?阿爺這心裡是真難過!英雄遲暮啊!孩子們都不聽我得了……”
說着竟是抹起了眼角,只是那邊抹邊偷看的模樣,還是暴露了他在演戲的本質。
再者,這一滴眼淚都沒有地,阿爺,您的演技有待提高啊!
程咬金假模假樣地抽泣半晌,卻見女兒無動於衷,頓時大怒。
也不裝了,一甩衣袖道:“出去,出去!混帳東西,大逆不道!一點也不孝順!滾滾滾,老夫不要看見你!出去,出去!以後就讓我自生自滅好了!哎喲,誰說女兒是爺孃的貼心襖?讓她生個外孫抱下都不肯哇!還不伺候好丈夫,這是在丟祖宗的臉啊……”
“郎君,你別吼了,小娘走了……”
“什麼?!”
聲音戛然而止,老程傻傻地望着女兒剛剛站立的地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走了?”
“走了!”
“混……混賬!”
一拍桌子,大怒道:“這裝傻充愣的本事怎地這般像我?可恨啊!”
裴氏嘴角抽了下,道:“不是您叫她走得麼?這便回去伺候殿下了……”
裴氏說着輕笑了起來,“郎君,小娘聰明着,哪裡能看不出來您這是在打情理的招數?唉,咱們還是寬寬心,這才幾日呢?也許後面小娘想通了,就好了。再者妾身看殿下對小娘可**得緊。你是男子,還不懂男子那點心思?能順着她的心意,不是不喜歡,而是喜歡至極,否則哪容得小娘這般任性?”
說完又壓低聲音道:“小娘可說了,那喜帕上的血可是殿下親自割破手指弄上去得。這樣幫小娘掩着,咱們這姑爺對小娘可不是一般的喜歡。那是真真喜到骨子裡去了。依妾身看,咱們也別太着急了。上頭看出來了,都沒說什麼,咱們還操心個甚?”
“你糊塗!”
程咬金咬牙,“那是小娘功比天高,所以暫時不與她計較。可日子久了,她若再如此,難保天家不會有什麼想法!”
裴氏低頭,悠悠嘆息道:“可這種事咱們乾着急也沒用啊!只能靠小娘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