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轎攆，讓人擡着回了甘露殿。李承乾還沒下朝，或者說，自從登基後，夫妻二人也只有晚上能見着面了。太宗留給了他一個固若金湯的江山，同時也遺留給他了一個高不可攀的背影。
一點點差錯，都可能被人拿來與父親比較。
固然尊崇自己的父親，可卻也不想比父親做得差，他非守成君主。還有諸多的事等着他去做。
比如他早就想辦的大工廠。棉花這幾年已經普及開了，而楊曉然手裡更有一批經過空間優化的棉種，其產出的棉花質量已遠遠超過她所知道的任何棉花品種了。
一個國家，想要真正強大，必須要有紮實的工業基礎，足夠多的技工與工人。
紡織業就是不錯的選擇。水利織機已展開了研究，已有了很大進展。楊曉然雖然教給大家的只有初中，高中的物理知識，可這時代不缺乏鑽研之人。
他們在沒有楊曉然的時候都能造出水力大鐘，更何況現在掌握了系統知識？
等水利織機出現，再加上改進後的腳踏紡織機，大唐必將橫掃整個東亞市場。
別國的織農會如何她管不着，原始資本的累積素來都是血淋淋的，若是不對大唐敞開大門，簡單爾！
學日不落帝國，直接炮轟就行。順帶說一句，大唐第一座火炮已上線，現在攻克主題反而是在炮彈上。
一羣科學怪人顯然不能滿足這種實心彈，他們需要更爲強大的炮彈。比如皇后娘娘口述過的開花彈。
雖皇后娘娘也搞不清楚，也是從師門聽來的，可卻不妨礙他們去想象，準備朝着更快，更猛，更遠的方向前進。
在轎攆上稍作休息，她已經有六個多月身孕了。雖然身體一直不錯，可到底已經32歲了。這個時候懷孕，精力到底是不如年輕時候了。
慢慢地就眯了過去，直到趙四的聲音傳來，才醒來。
“娘娘，神虎怕是不行了……”
才下得轎，便聽秋菊來稟報，“今天卻是連肉粥都吃不下了……”
楊曉然心尖一顫，垂下眼，不由悲從中來。
陪伴了她這多年的貓蛋也不行了麼？作爲一隻老虎，其實她已經活得夠長了。
看着她的利牙一顆顆掉落，直到骨頭啃不動，肉也嚼不動，每日只能以肉粥爲食，楊曉然心裡是疼痛的。
見楊曉然不說話，秋菊垂下眼低低道：“宮裡的狸奴看過了，估摸着也就這一兩天的事了……”
楊曉然點頭，道：“我去看看吧……”
“是……”
貓蛋後期基本都只在空間生活，包括她那幾個孩子。可大毛，二毛等也在老去，現在還在外面溜達的都是第三代了。而第三代也產下了孩子，也都成年了……
作爲一個虎，他們的壽命是不長得。若是在野外，大毛，二毛這樣十幾歲的老虎基本也該壽終就寢了。而貓蛋已是特殊，其實在前幾年的時候，楊曉然已做好了貓蛋會隨時離開自己的心理準備。
只是當這天來臨的時候，心裡仍免不了悲慼，只求貓蛋能再多活一些日子，那天來得越晚越好。
貓蛋因年歲大了，又因在遼東立下過戰功，別人不知，可李承乾知道。所以給了貓蛋最好的待遇。
她所住的地方就離着甘露殿不遠，倒也不費什麼功夫。
本來貓蛋是不會再出現在外面，可素來喜歡在空間的貓蛋最近卻出現了煩躁情緒，一出空間反而就安靜了。
幾次一來，楊曉然就明白了。
貓蛋不想死在空間裡。
空間雖好，終不是她的家鄉啊！
楊曉然走進貓蛋待的屋子，垂垂老矣的貓蛋看見楊曉然來了，來了點精神。
只是她現在站起來都吃力了，只能衝着楊曉然發出喵嗚，喵嗚的叫聲。
叫聲虛弱，顯示着她已油盡燈枯，生命到了盡頭。
楊曉然來到她身邊，小心地蹲下，摸着她的大腦袋，喃喃道：“老夥計，怎得不吃東西了？不吃東西，可活不下去了……”
說着便把盛着肉粥的盆子朝她跟前推了推。
貓蛋看着楊曉然，曾經虎虎生威的大眼裡已沒了往日的威風。她發出嗚嗚的叫聲，然後掙扎着起來，咬着楊曉然的衣角，似要往外走。
楊曉然蹙眉，問道：“你想出去走走麼？”
“喵嗚，喵嗚……”
貓蛋拿腦袋在她腳上蹭着，就像她兒時一般，跟楊曉然撒嬌着。
楊曉然輕笑，在她腦門上輕拍，“都老太婆了還做小女兒狀，羞不羞？”
頓了下又道：“那便出去走走吧……”
“不可啊！”
狸奴驚慌地跪下，“娘娘，神虎現在虛弱地很，若隨意走動……”
說到一半卻是說不下去了。
皇后朝他看來，雖眼神依然溫柔，可卻飽含着一絲不容置疑。
忙低下頭，磕頭道：“奴該死……”
“虎嘯山林，本不應與人生存。貓蛋到了該走的時候了，她這是想回歸山林……”
楊曉然低頭摸了下貓蛋，問道：“是不是？”
“吼……”
貓蛋發出一聲呼嘯，顯然爲老戰友明白自己的心意而高興。
“走吧……去獵場……”
“大姑娘，您有孕在身……”
“無礙得……”
“是……”
楊曉然陪着貓蛋，慢慢走過長長過廊，穿過一道道宮門，然後到了狩獵場。
貓蛋朝楊曉然看着，在她腳上又蹭了下，又嗚嗚叫了兩聲，示意楊曉然跟她去。
楊曉然點頭，跟着貓蛋到了山腳下。只見貓蛋吃力地往上爬，幾次都摔倒，可她依然掙扎着起來，一羣宮人侍衛看着大爲震撼，有的甚至都忍不住哭了出來。
“娘娘，讓我等去幫神虎一把……”
“不必了……”
楊曉然站在山腳下，道：“老虎即便死也是山大王，何況貓蛋還沒死。她有她的尊嚴，不準相幫。”
“可娘娘……”
侍衛們忍不住了，這看着太令人心酸了。
那邊貓蛋依然在吃力地攀頂着，偶爾會回頭看下楊曉然。見她還在山腳下，大大眼裡總會透出一點光彩，似受到了什麼鼓勵一般，繼續往上爬着。
終於，到山頂了。其實這只是一個小山包，就在去遼東那晚上，貓蛋還能不費力地爬上來，可現在就這樣一個小山包卻是讓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貓蛋爬到山頂，喘着粗氣，身子搖搖晃晃地，過了好一會兒，才穩定下來。
她看向山腳下的楊曉然，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仰頭，“吼……吼……吼！！！”
虎嘯山林！
一羣侍衛變了臉色，果然如娘娘所說，虎就算要死了，可虎威猶在。更別提還活着的虎了。
哪怕她的牙都掉光了……
貓蛋狂吼了幾聲，那虎嘯似乎有了某種驚動天地的力量在裡面，三聲過後，人羣忽然驚慌了起來。
“虎，虎……好，好多虎……”
“天啊！保護皇后！”
“慌什麼？！”
楊曉然呵斥道：“且安心看着，這些虎不會傷人！”
果不其然，那些冒出來的大蟲紛紛朝着山頭而去，好似沒看見山腳下的人一般。
他們上得山頂，將貓蛋圍在中間，低吼着也不知在交流着什麼。楊曉然望着這熟悉的一幕，不由鼻子發酸。
雖然她不知老虎們在議論什麼，可卻知道貓蛋似乎在交待着什麼。
過了好久，老虎們看向了楊曉然，然後下得山來，在侍衛們的緊張中，走到離着楊曉然幾米外的地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散去。
“天啊！”
一羣侍衛倒吸着涼氣。
神虎的存在就是娘娘能驅虎豹的最好證明。可當這麼多老虎出現，還能對娘娘保持禮遇，這簡直就跟做夢一樣好麼？
人羣人，一個人忽然瘋了一樣跑上了山頭，正是那狸奴。
他照顧貓蛋好久了，對這個充滿靈性的老虎有了感情。他見老虎散開後，貓蛋便倒了下去，心裡那個痛楚。
楊曉然閉上眼，眼淚順着眼角掉落。
貓蛋有貓蛋的驕傲，她不願死在空間，也不願死在華麗的宮殿裡。她只願死在這山包上。
只因這兒是圍場，是在野外！
虎嘯山林，虎歸山林，這是她最終的去處！
“娘娘！”
狸奴撕心裂肺的喊聲從山頂傳來，只見他雙.腿一彎，跪了下來，哭喊道：“神虎去了！嗚嗚嗚！”
楊曉然側頭，擦掉淚水，低聲吩咐道：“去把神虎擡下來……”
“是，娘娘……”
貓蛋被擡了下來，楊曉然看着貓蛋緊閉的雙眼，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萌噠噠地看着自己，她便那樣躺着，完全無了聲息。
顫.抖着蹲下，去摸貓蛋。
體溫猶在，可貓蛋已離她而去了。
沒了牙的老虎因爲只能喝肉粥，肉湯，早已瘦得不像樣，皮毛也掉了不少，有些地方光禿禿得，看着讓人心酸。
楊曉然坐了下來，把貓蛋的大腦袋抱起，擱在自己腿上，就像她還小的時候那般，讓她枕在自己腿上，給她順着毛，眼淚無聲無息地掉落。
顫.抖着脣，喃喃道：“老夥計……老夥計……”
喃喃了幾句後，便緊緊地抱着貓蛋，低低泣着道：“貓蛋啊貓蛋，我的貓蛋啊……”
一羣人都忍不住掉淚，勸解道：“娘娘，神虎迴天上了，您仔細眼睛，肚子裡還有小皇子呢……”
楊曉然哭了好一會兒，才擦乾眼淚，道：“神虎守衛皇宮多年，勞苦功高，如今仙逝，當妥善安排後事，等本宮有日逝去，便讓她繼續陪伴本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