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被扯碎了,砸到臉上並不感覺痛。
可這厲聲質問卻是讓人心碎。
寬大的繡袍一揮,“都退下!我有話要與武元華說!”
“是!”
所有人都退出了老遠,看着武元華跪在地上的背影,不由暗自嘆氣。
太子妃這回是真得動怒了。
武媚娘匍匐在地,雙手緊緊地貼在手背上,也說不清是汗水還是眼淚,亦或者是兩者的混合物,一滴滴地落到石板上,又很快隱沒。
“姐姐的教導不敢忘。”
她一字一句地,說得很慢,聲線雖微微顫着,可卻透出一股堅定,“妹妹本也想按姐姐說得,尋一個尋常人家嫁了。可十二歲入宮那年面見過陛下後,便再也難以忘記陛下……”
說着又微微擡頭,眼裡露出了苛求,“陛下英明神武,正是元華心中的偉丈夫。元華知姐姐今日動怒,完全出自關愛元華之心。只是,姐姐,元華也是情難自禁啊……”
說到這裡,眼淚流淌了下來,抽噎着道:“像陛下這樣的男子,天下又有哪個女子不會愛慕?妹妹跟隨姐姐好幾年,總有面見陛下的機會。即使心裡知道不對,想隱去這份仰慕,可越是壓抑卻越是難以將這份仰慕抹去,反而越來越深刻。今日見陛下對那徐才人和顏悅色,愛護有加,元華一時忍不住心中羨慕,便……”
楊曉然胸口劇烈起伏着,忽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心臟。只覺那裡好似什麼東西裂開了一般,傳來的疼痛令她窒息。
終究是白費功夫嗎?!
即使武元華不被選爲秀女,依然還是逃脫不了與李世民的糾.纏嗎?!註定要成爲他的女人?!!
聽了這真情告白,她能說什麼?
她還能說什麼?!
喜歡一個人不是罪過。
忽然覺得自己好搞笑!
嘴裡說着自由爲大,可自己現在卻在處處干涉別人的自由。處心積慮地左右別人的命運來保全自己。
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般處心積慮,自私自利了?
楊曉然覺得自己老了。
就在這剛剛一瞬,她覺得自己老了。
儘管她的靈魂都快五十了。可靈魂被鎖在這具年輕的身體裡,她從未覺得自己老過。
可就在這一刻,她忽然發現她與這個時代的代溝不僅僅是在三觀上,還有這年齡。
少女的心事她不懂,她怎麼懂?武元華仰慕李世民……
呵……
嘴裡苦澀。
若是自己也是這個時代的女子,若是遇見李世民時,他無妻無兒,恐怕自己也難把持住吧?
畢竟他是那樣優秀的男子,那魅力就連自己都曾怦然心動。雖只是單純的欣賞,可若不是有各種條件限制地話,誰知道自己會不會愛上這個一代偉男?!
武元華情竇初開,在這宮裡見到最多的除了李承乾就是李世民了。而她在十二歲時喪父,父親在世又對她頗多.**.愛,李世民的幹練穩重,正是一個女子這個時期最需要的對象……
戀父情結啊!
楊曉然擡起頭,望着漸漸沉下的那輪紅日,只覺雙目被刺得發酸,有種要流淚的感覺。
只覺李淵一死,武元華又被賜名媚娘,這兜兜轉轉一大圈,歷史固執地把自己所有的努力都輕易摧毀,難道這是對自己不自量力的嘲諷麼?
自由就是個狗屁!
從骨子裡她就是一個自私的人!她有什麼資格對武元華生氣?!
誰還不爲自己打算下?!喜歡一個人就該去追求,別人有什麼錯?!
錯的人是她,是她啊!
她就不該下山,她就該一輩子呆在小青山!
雙手緊緊地握住手中摺扇,指關節泛着青白色,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疲憊像是一瞬間就從骨頭縫裡冒出來了一般,疲憊地好似要把她一下壓垮一般。
眼前變得模糊,腳下一個晃盪,人軟軟地癱了下去。
耳邊是武元華的驚呼,“姐姐!元華錯了!”
驚慌失措的大呼小叫隱沒在耳邊,楊曉然只覺眼前陷入了黑暗。
那些疲憊無助就像潮水一般向自己涌來,像一個可怕怪獸,張開血盆大口,一口一口地將自己吞噬。
或許……
真得就不該下山吧?
穿越者最好的歸宿應是隱居……
各種紛雜的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隨即便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剛剛沉靜下來的御花園又紛亂了起來。
錦姑的大呼小叫,秋菊的慌張,武元華懊悔的哭泣在春日夕陽下的花園裡交織着。
趙四匆忙地跑着,須臾的功夫,整個後宮都知道了這消息。
太子妃在御花園暈倒了!原因不明!
楊曉然被擡到了清寧宮。這裡是離着最近的宮殿了。當楊曉然被擡進去時,長孫差點嚇得心臟停止。
從自己這兒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一會兒功夫就成這鬼模樣了?
臉色白得像紙一般,把着脈的奉御一會兒沉思,一會兒皺眉,這模樣生生是要把人愁死。
“香兒,香兒!”
沒多久功夫便聽到了李承乾的聲音傳來。才幾個呼吸間的功夫便已到了**前,英俊的臉上此刻掛滿了汗珠,頭髮也溼漉漉地貼在了臉上,顯是接到消息後就一路跑來了,竟是轎攆都沒用。
“奉御,太子妃如何了?”
長孫給了李承乾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後便問奉御道:“太子妃爲何暈倒了?”
那奉御看了看李承乾,又看了看長孫皇后,支吾半天卻是不敢言。
長孫眉頭一皺,揮手將所有人退下後,便問道:“可是有何難言之隱?現在這裡沒外人了,這是本宮的兒媳,你總能告訴本宮是怎麼回事了吧?”
那奉御猶豫了下,又看了下李承乾,深吸了一口氣,拱手道:“回……回皇后娘娘,殿下……”
略微停頓後,才慢慢道:“臣觀太子妃脈象卻是心思不寧,焦慮之症。”
說着又蹙眉,道:“且焦慮心神不寧已非一日兩日之事,似是長久都處於心神不寧之態,此乃心病啊,皇后娘娘……”
“恩?”
長孫愣住了,忍不住看向了自己兒子。
見他也是一頭霧水,不由納悶地道:“太子妃有何事憂慮?”
那奉御搖着頭,一臉無奈地道:“娘娘,這心病臣卻是無法。還得找出源頭纔是。”
頓了頓又拱手道:“另外,剛剛臣給太子妃把脈時,似有滑脈之兆,雖不明顯,可卻隱隱有些相似,若是臣沒估算錯誤得話,太子妃這應是有身孕了……”
“什麼?!”
李承乾呆愣當場。清冷的眸子微微閃動了下。
她到底怎麼了?
自從祖父去世後,她便一直不大對勁。晚上睡得也不踏實。還有,她什麼時候有的身孕?怎麼都沒告訴自己?
似是察覺出了李承乾的疑惑,奉御拱手道:“太子妃懷孕至多四十來日。若是以前臣也把不住。可自打醫學院開後,與孫道長多有交流,讓臣也學了一點孫道長的把脈絕技,所以才能號得出來。只是臣才疏學淺,技藝不精,還不能完全肯定。不過再等上半月,臣再號一次脈就能肯定了。”
“這可是好事……”
長孫在旁道:“又有身孕了總是好事。只是這太子妃心思不寧又當如何?本宮可是知道得,孕婦若是心思不寧對自己和孩子都不好。”
說着又嘀咕了起來,“本宮也覺得她最近有些不正常。本宮懷了這一胎後,她差不多天天都要守在這清寧宮了。哪怕是在這兒午歇,但一有風吹草動立刻驚醒,也不知是怎麼了?”
李承乾嘆息了一聲,道:“阿孃,我也不知該如何說。”
說着便衝那奉御道:“這太子妃心思不寧可能與祖父去世有關。”
“恩?”
長孫愣了愣,道:“怎麼回事?”
李承乾蹙眉,道:“其實兒子也不怎麼清楚。只是覺得祖父去世後,她好似就多了什麼心事一般。晚上睡得不踏實不說,脾氣也變得有些毛躁。我問她,她說祖父走得憋屈,好好一人就這樣沒了,心裡害怕……”
奉御摸着鬍鬚,耐心地聽着,略微思索一番後,長長嘆息了一聲,“到底都是凡夫俗子,好生惡死乃是人之長情。太子妃與太上皇感情深厚,太上皇忽然沒了,這心裡不安也是難免。”
說着又衝長孫與李承乾一拱手道:“皇后娘娘,殿下,這太子妃有了身孕,一些藥是不能用了。且這是心病,所以臣建議不若將國夫人召入宮中陪伴。有自己親孃照顧,這心裡多少踏實些。”
長孫想了想,便點了點頭,道:“此言在理。”
頓了頓又道:“本宮的孫兒應無大礙吧?”
奉御笑了起來,道:“皇后娘娘放心。太子妃身體底子還是很好得,只是心思略不寧,等心病一去,自可無藥而愈。皇孫也好得很,臣會多用些心思,務必確保母子平安。”
長孫點了點頭,然後衝李承乾道:“皇家子嗣繁衍也是大事。乾兒,這幾日便與太傅們請幾日假,多陪伴下太子妃吧。”
說完便開始抹着眼角,道:“想不到這孩子看着是個心寬得,實則這般細膩。她與阿翁感情深厚,阿翁走得也實在是憋屈,好好一人就這樣沒了,本宮到現在想起都難過,更別提這妮子了……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也不枉阿翁在世時對她這般疼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