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長歡故作神秘,彎下腰緩緩地湊到他的面前,東方晏下意識稍稍往後避開了一些,便見她輕啓薄脣,輕聲道。
“想來你還沒有得到消息,這個事兒確實挺隱秘的,不過……本館主說了你可別不信,有些事可以拿來說笑,有些事兒,卻是開不得玩笑的。”
東方晏微蹙眉心,自然曉得慕容長歡口中所指的事與自己有關,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的心裡並沒有底。
哪怕隱隱察覺到了什麼,卻也並不想自作多情。
這麼多年在異國他鄉孑然一人,與孤獨爲伴,早已叫他看清了人情的冷暖,世態的炎涼……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會抱着天真的想法,對這個世界懷有期待的少年了。
但不管怎麼說,既然慕容長歡說是好消息,於他而言總歸是有利的。
便就追着問了一句。
“什麼事很隱秘?”
瞅着東方晏一臉倨傲的神色,眸光清冷無溫,如同化不開的堅冰,慕容長歡不由收起戲謔的表情,沒有繼續吊他的胃口。
看得出,這個傢伙對當年東祁帝君將他送來大闕爲質的行徑心存芥蒂,恐怕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解開心結的。
除非見到東祁帝君,讓他們父子二人面對面消除隔閡,否則……靠她一個外人在邊上勸解,便是說破了嘴皮子也不見得能撼動他的半分心思。
這麼想着,慕容長歡便就開門見山,直接道。
“東祁來人了。”
聞得此言,東方晏不禁眸光微動,露出幾分意外的神色,像是沒有想到慕容長歡所說的消息會是這個。
而他也確實沒有得到消息。
按照常理,東祁來了人,他身爲東祁的皇子,不可能會不知道,哪怕對方刻意隱瞞……也不可能瞞得了滿朝上下的文武百官。
但顯然,這件事秘而不宣,只怕知情的人並不多。
嗅到了那麼一絲絲不同尋常的氣息,東方晏微動薄脣,率先開口想要詢問的第一句,卻是——
“這個時候東祁來人,是不是父皇他……”
口吻雖然清冷,但卻帶着幾分關切與擔憂。
只是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東方晏硬生生地收了口,轉而問道。
“父皇若是當真派了使臣過來,爲何一點動靜都沒有?你們就一點都不覺得可疑嗎?別忘了……當初炎國公主被人冒充的前車之鑑,尚且歷歷在目,這一回……可別又在同一個坑裡栽了跟頭!”
“不可疑,”慕容長歡微揚眉梢,笑得篤定,“東祁帝君都捨得將國寶雙手奉上,咱們要是還懷疑他的誠意,豈不是太失禮了?”
東方晏聞言微震。
“國寶?你指的是什麼……”
“東祁有三大寶物,一者擎天劍,一者赤霞珠,還有一個便是翡翠屏風,而在這三者之中,以翡翠屏風爲最……這一回,東祁帝君派人千里迢迢獻寶而來的就是翡翠屏風!你覺得……如果東祁使臣是奸細冒充的話,他會乖乖地將翡翠屏風雙手奉上,而不是自己私吞嗎?”
聞得此言,東方晏不自覺地撐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但看慕容長歡的神態,又不像是在騙他。
“真的是翡翠屏風?不會是贗品之流嗎?”
慕容長歡翻起眼皮,忍不住白了他一道。
“首先,翡翠這種玩意兒本來就很金貴,要找到那麼大品相那麼好的翡翠並不是容易的事情,其次,就算要仿製,要矇混過關也需要仿造者有足夠精湛的刀工與雕琢技巧,而這個天底下,極少有人可以達到那樣的水準,所以你不要以爲贗品是那麼容易就能仿造的,更何況真品還在你父皇的手中,誰閒着蛋疼要耗費這麼巨大的人力與財力仿製一個假的呀?再者,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有人吃飽了撐着仿製贗品……你當我朝的品鑑師都是老眼昏花嗎?要是連真的假的都分不出來,陛下還養着他們做什麼?”
被慕容長歡連珠炮似的反詰了一串,東方晏頓了頓,找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可還是心存疑惑。
“可是……父皇爲何要將翡翠屏風這等寶物送於大闕國君?”
“這個嘛……”慕容長歡摸了摸下巴,放緩了語調,幽幽道,“大概是因爲在東祁帝君的眼中,還有比翡翠屏風更重要的存在,所以他才捨得忍痛割愛,以小易大。”
對於慕容長歡這種充滿了暗示性的說辭,東方晏卻並不買賬,只淡淡地扯了扯嘴角,輕嗤道。
“病入膏肓之人,最忌諱的無非是一個死字,因爲人一旦死了,便就什麼都沒有了,所以爲了能活下去……自然會不屑一切代價,父皇雖爲一國之君,可終究還是個會生老病死的凡人,到底是不能免俗。”
“你錯了。”
慕容長歡微擡聲調,打斷道。
“東祁帝君或許怕死,但在他的眼中,比翡翠屏風更重要的並非是他的性命,乃至於有一樣東西……比他的性命還要更爲寶貴。”
一番話,擲地有聲地落在東方晏的耳中,一下一下敲擊在他的心湖上,叫他不由自主地盪漾起了一絲絲的漣漪。
他也是個人,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哪怕被傷得千瘡百孔,一顆心卻還是溫熱的,做不到冰封千里,堅硬如鐵。
所以,當聽到慕容長歡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對他說這樣的話的時候……東方晏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緒,隨之生出了幾許期待。
反正已經遍體鱗傷了,就算這一次再傷一回,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想說的……是什麼東西?”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擡起手,慕容長歡拍了拍東方晏的肩頭,一雙清澈的眸子光華爍爍,仿若琉璃,“東祁帝君此生最在乎的,便是——你。”
話音落下,東方晏身體微僵,怔了怔,爾後勾起嘴角的一抹笑,不以爲然。
“你的笑話,越來越不好笑了。”
“當然不好笑,因爲這不是笑話,”慕容長歡忽然揚起手,對着東方晏的腦門彈了一下,教訓道,“因爲這是事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