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花非雪淡淡地應了一聲。
擡頭看向那間寂靜無聲的屋子,只見得屋子內燈光爍爍,晦暗不明,隔着一堵牆壁和幾扇門板,看不見裡頭是個什麼情形,也猜不透屋內之人的莫名心思,只能耐着性子繼續等待。
明月夜,蟲鳴聲起,枝葉簌簌。
偶爾有一兩抹薄薄的雲霧擋住高懸在空中的月亮,暗淡了幾分夜色,不過片刻便被夜風吹散了開,明月還是那輪明月,而月下之又是否還是那個人
忽然間,只聞“吱呀”一聲,門扇被輕輕地打了開。
霎時間,慕容長歡和花非雪耳根一動,齊齊擡頭看了過去,便見溫孤雪踉踉蹌蹌地從屋子裡走出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像是行屍走肉一般,毫無生氣。
身上那些裹得跟糉子似的衣服已經脫了下來,只剩下薄薄的一層單衣披在身上,隨風而揚,飄忽得宛如幽靈鬼魅,又彷彿輕輕的一陣風吹來,便能將吹走到天邊。
慕容長歡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
哪怕她很清楚,事實的真相一旦被揭開,必然會給溫孤雪帶去巨大的打擊,然而預料是一回事,真正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心臟微微收緊,慕容長歡動了動嘴脣,有很多話想說,可是話到嘴邊,卻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只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孱弱得讓人心疼好似孤苦無依的遊魂,飄蕩在荒蕪寂寥的夜幕中,無所落足,無所歸依。
“啪”
冷不丁的,溫孤雪傷重未愈,體力不支,在走下臺階之時一腳踩空,身形猛地一晃,剎那間便要一頭栽倒在地上
“哎”
“小心”
慕容長歡臉色一變,急急上前扶住了他
花非雪一手抓着他的肩頭,清峻的面龐上難得閃過一絲關切。
“你怎麼走出來了你身上傷得那麼重,最好還是不要下地了我們扶你回屋子裡吧”
“我想去亭子裡坐一坐。”
溫孤雪低低地呵出幾個飄忽的音節,像是在說夢話,可偏偏腦子裡無比清醒,清醒得想要找根棍子一棒敲暈自己這樣的話,他就可以不用這麼痛苦了。
“好吧,那我們扶你過去。”
慕容長歡擡頭同花非雪對了一眼,看得出溫孤雪還沒有完全冷靜下來,這個時候跟他說再多話都是對牛彈琴、徒勞無功,只怕半個字都不會落到他的耳裡,所以也就只能順着他的意思了。
“不要同情我,也不要可憐我我不想從你們的眼裡看到那種東西。”
強撐着身體,溫孤雪緩緩拂開了慕容長歡和花非雪的手,脫開了他們的扶持,爾後一步一步,直直地挺着脊背,邁着一深一淺地步子朝着不遠處的一個亭子走了過去。
慕容長歡聳了聳肩膀,同花非雪立在原地,沒有馬上跟過去。
就那麼靜靜地看着溫孤雪搖搖晃晃地走開,好幾次都差點跌倒,看得人心驚肉跳的,但到底還是有驚無險地走到了亭子裡。
亭子裡的石桌上擺放着一張古琴。
溫孤雪走到琴座前坐下,爾後緩緩擡起手,輕攏慢捻,自指尖流瀉出低迷的音符,曲不成調,散入夜風之中,卻是有種別樣的韻味,沒有悲傷,沒有沉痛,更沒有歇斯底里有的只是空洞,什麼都抓不住的空洞聽在耳裡,逐漸地凝成一絲絲難言的情緒。
心若死灰,大抵就是溫孤雪現在的模樣。
“噌”
陡然間,琴音炸開,弦絲崩斷,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在夜色中盪開一道激烈的波浪。
斷絃之上沾染着點點血跡,而彈琴的人,卻似渾然不覺指腹割裂的痛楚,還要繼續往下彈彷彿只要還有一根弦沒斷,他就會一直一直地彈下去。
“夠了。”
花非雪迎上前,一把捏住他的手,阻止了某人自虐的行徑。
“來人拿幾壇酒來”
慕容長歡拔高聲調,對着院子外喊了一聲。
話音落,卻是沒有人迴應。
撇了撇嘴角,慕容長歡還要再喊,便聽溫孤雪開口說了一句。
“他們聽得到。”
她那一嗓子,方圓百米都聽到了,天陽他們不過是退出院子躲了起來,僅僅隔着一堵牆壁,怎麼可能聽不到只是有沒有裝作聽不見那就不得而知了。
等了片刻,還以爲那羣傢伙不會搭理她,卻不想,還真有人一罈接着一罈地搬了酒進來,在慕容長歡的瞠目結舌之下,層層疊疊地擺了將近一人多高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累成了一堵用酒罈子堆積起來的牆壁,看得慕容長歡眼角直抽
“夠了嗎”
白牡丹溫溫柔柔地開口,軟軟綿綿地看向她,一臉善解人意的表情。
不用說,這些酒罈子是她讓人端進來的,倒是挺捧場,只是看着幾乎要快堆滿整個亭子的那些酒罈,慕容長歡不免心有惴惴,總覺得氣氛有那麼點兒詭異,還有那麼點兒可怕
這姑娘是打算灌死在場的諸位嗎
丫是在棲月樓待習慣了,所以養成職業病了
“夠、夠了”
吞了吞口水,慕容長歡忽然有些後悔剛纔喊了那麼一嗓子了
她本來只是想要意思意思一下,讓溫孤雪喝上兩杯,有個發泄的理由和藉口,並不是真的要他借酒澆愁但顯然,白牡丹誤解了她的意思。
“把酒罈子打開吧,”拍了拍慕容長歡的肩頭,算是默默地安撫了一下,花非雪即便對着白牡丹吩咐了一句,“你也坐下,一起喝吧”
“好。”
白牡丹頷首應下,說着便就揭開了酒罈的封口,來來回回好幾次,一次性就倒滿了桌面上所有的碗
對
都是碗,不是杯子,而且全部都是大碗
見狀,慕容長歡不得不默默地感嘆了一聲,果然女人一旦發起狠來,那根本就不是人
白牡丹顯然不知道他們剛剛在屋子裡說了什麼事,但她聽得懂溫孤雪的琴音,聽得出他的苦悶,也聽得出他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