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的日子,林逐汐午睡剛醒,便聽到路嬤嬤來回報常良娣小產的消息。
林逐汐整理着自己微皺的淡綠色衣袖,注視着袖口金色牡丹紋,默默喚人進來。
“娘娘。”
“看嬤嬤的神情,想必胸有成竹?”她態度平淡地問。
路嬤嬤在宮廷裡已修成人精,但這麼快的速度還是讓她驚訝。
“娘娘,已經查到了。”路嬤嬤嘆氣,“謹妃娘娘她有很大嫌疑。”
林逐汐默了一默,想到自己本來打算對謹妃動手,但也沒讓她死,只想着降位或貶去冷宮就算了,畢竟昌平年齡還小,她也不想害她失去母親。但現在謹妃扯進這樣的事,她也沒什麼保她的想法。她只看到謹妃沒成功,所以不想下狠手,但若當初謹妃成功了呢?她的灝兒會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上嗎?
“她怎麼做到的?收買下人放墮胎藥?”林逐汐心想這也太明顯了,藥放多了味道自然能聞到,但放少了也達不到效果,除非是連續不斷地放,但那樣夜長夢多。
“是,據說還是從前被常良娣動用私刑懲罰的管理物品器具的宮人做的,將藥水塗在罐子上晾乾,熬煮時自然就能見效。”路嬤嬤眼觀鼻鼻觀心,說得不徐不疾,聽不出半分情緒。
她說得很委婉,但林逐汐還是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八成是常良娣不高興拿下人出氣導致對方懷恨在心做的,但既是想報復,又怎麼會招出謹妃?
看出她的疑問,路嬤嬤輕聲稟報:“這是皇上的意思,他將宮人打發到了慎刑司。”
“即使如此,也未必能證明肯定是謹妃。”林逐汐垂下眼瞼,慢慢地說:“僅憑一面之詞,不得定罪。誰知道這宮人所說的是真是假?”
“只是皇上似乎很生氣。”路嬤嬤遲疑。
“先報給他聽。”林逐汐答得淡漠。
她知道蕭崇烈很相信慎刑司的能力,她也不可能以德報怨到頂着蕭崇烈的厭煩爲謹妃求情。
活不活得下來,看她的命吧。
打發太監報信去了,林逐汐見四周無人,纔對路嬤嬤正色道:“我總覺得,這件事不對。謹妃是出了名的老實謹慎,怎麼會做這種事?”她沒說的是,常良娣的孩子連性別都不知道,還不至於讓謹妃如此忌憚,相比下她的灝兒才更有威脅。謹妃都有了昌平,她自己又無寵,何必再生事端?不管常良娣的孩子是男是女,對昌平的影響都不大,謹妃下手的理由太牽強。
她第一時間聯想到杜雲玲,但想也知道不會有證據。
路嬤嬤補充:“娘娘或許忘了,常良娣長着有孕向皇上撒嬌賣癡,從其他娘娘宮中請走皇上也不是一兩次。連對咱們未央宮她都敢放肆,何況是謹妃?謹妃無寵,皇上好不容易去她那一次還被截走,她能不恨常良娣嗎?”
林逐汐噎住了。
她沒將蕭崇烈放在心上所以完全不在意,以她的心性就算沒有蕭景暄,也不會因爲半途截人就對未成形的孩子下毒手,這樣的理由在她看來荒謬可
笑,所以她完全沒往這方面想。
但她忘了自己的想法算離經叛道的。
正常的后妃,都該將蕭崇烈看成神仙珍寶拼命搶奪爲得到他的寵愛不擇手段的,至少蕭崇烈肯定不介意這樣認爲。
可爲什麼她有點想笑?
這算什麼?多情大方的恩客和拼命搶生意的花魁?
她斂去一閃而逝的聯想,自嘲自己現在越發的驚世駭俗,也不知道將來會不會落到不容於世的下場。
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上,她想起蕭崇烈對昌平也很淡漠,還不如自己對昌平的情分。說常良娣的行爲逼急了謹妃也能說過去。“常良娣犯了衆怒,暗地裡看不慣她的多的很,現在想必也有不少人開懷。”
林逐汐嘆口氣,路嬤嬤都這麼說,想來常良娣得罪的人確實不少。就連自己不是也對她沒好感嗎?她們還不算競爭對手都如此,其他人更不用說。
反正她心知肚明,她的孩子肯定不可能和皇位有緣,她也不做那樣的指望,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長大就是福氣了。
路嬤嬤說的也在理,想來妃嬪們有不少人也是這麼看的。
“這也只是咱們自己猜測,皇上既然介入其中,自然會讓人去查。”林逐汐摩挲着衣袖上的繡紋,漠然置之。
主僕倆還在討論,蕭崇烈的旨意已經下達了,令杜雲玲調查此事。
次日林逐汐便得到消息,謹妃被褫奪封號貶爲最末等的更衣居住永巷。
林逐汐撫着牡丹薄紗菱扇上的花紋,想到昌平,不由問了句。
“皇上交給了音淑儀撫養。”連枝連忙答。
“音淑儀?”林逐汐怔住了,她記得原來沒這個人,難道是新封的?
“跟隨皇上近四年的老人,他原先的侍妾之一,和謹妃的關係向來不錯,皇上登基時封爲嬪,進芳儀、婕妤,這次爲照顧昌平公主,皇上下旨封她爲淑儀。”連枝見她眼神茫然,立刻說明。
沒交給杜雲玲?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自己多心?這件事和她沒關係?真的只是謹妃個人下的手?還是說這是杜家的意思而杜雲玲並不知情?
猜測落空,她有些困惑,但想到謹妃如今也算是倒了黴,以蕭崇烈的性格,估計在昌平長成之前,她是不可能再翻身的。
這樣的懲罰已經很殘酷,她沒興趣再痛打落水狗,這件事就到這裡結束好了,反正對方在永巷的日子不會好過。
但蕭崇烈的處理讓她有點意外,還以爲他對昌平沒什麼感情,平日裡也沒見他和昌平親近過,但到底血脈之親不假,他也算爲昌平考慮,特意給她找了個和謹妃關係親近的養母,以後總歸不會沒人關注。
“謹妃的孃家……”她不放心地追問。
連枝眨了眨眼,沒想到她會對謹妃這麼關注,但作爲侍女,必須消息靈通耳聰目明,“謹妃孃家早已衰落,如今也只剩個一等子的空頭爵位,但也不過是擺着好看罷了,聽說他們家早就揭不開鍋,又沒什麼成器的,甚
至落魄到拿御賜的書畫出來賣的地步。”
林逐汐瞭解連枝的性格,她的聽說必然是有理有據的,沒有證實的話不過拿到她的面前,但她也沒想到會落魄到這地步。這樣的人家想抓他們的把柄太簡單了。
但這些是猜測,她也不好意思去攝政王府要相關證據,就算謹妃受制於人,除夕宴上的行爲總是事實,她也不想管這閒事。
因爲常良娣和謹妃的事,宮中氣氛低迷,連着幾天都有種小心翼翼的味道。
林逐汐看在眼裡,沒在意。
反正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恢復能力都很好,過不了多久就會走出來的。
只要蕭崇烈不在意,其他人肯定也不會在意的。
果然蕭崇烈很快就提出要親自爲林逐汐慶生。
皇后的千秋節,即使是礙於名分也不會寒酸,但蕭崇烈這句話出來,還是引起宮廷的震動。
林逐汐不知道是防備蕭崇烈成爲本能還是內心始終存在的不安作祟,總感覺他這做法不懷好意。
當然這種類似於不識好歹的想法不能表露出來,她面上盈盈含笑,姿態謙順柔和地拜謝了蕭崇烈的好意。
這樣的消息傳出,未央宮自然是引人注目的,門檻幾乎要被人踏破,從杜雲玲到最末等的更衣,無一不曾親自前來道賀並送上厚禮,即使杜雲玲和她勢同水火,這點面子上的功夫也是做得無可挑剔。爬高踩低、趨利避害,再沒有什麼地方比皇宮更能體現這點世人性格,連宮中服侍的尚宮、內監都輾轉通過奉承未央宮的宮人來討好她這位主人,尤其她膝下還有宮中目前唯一的皇子,自然風光無限。
林逐汐卻沒什麼高興的心情。
第一是因那個她真正在意也最該陪伴他們母子身側的人不在。第二就是她認爲蕭崇烈的做法太讓她不安。她可不相信蕭崇烈會愛她愛到塵埃開花的地步願意當現成父親,只衝他對蕭景暄的怨恨就不可能,如今搞出這架勢,怎麼想都讓她心驚膽戰。
然而這些終究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她也只能掩在心底。
蕭崇烈命人送來的賞賜也不少。奇珍異寶藥材古董流水般地送進未央宮,林逐汐隨意看了看,對好東西她還是不拒絕的,挑選出她喜歡的貴重的留下,餘下的都收拾好用作人情往來。
這樣表面迎來送往含笑而對,實際上擔憂不安的雙重摺騰下,沒過幾天林逐汐便厭煩得很,出門往太液池、上林苑賞景散心。
到了夜間清點各宮各府送來的禮物,禮單上的東西都看得出來很貴重,絕對對得起送禮人各自的身份。
其中自然也包括攝政王府。
林逐汐提筆蘸墨,專心臨帖寫字,想到如今王府裡只餘江塵渺,竟不知道該該不該看禮單。
如果這是江塵渺按照規矩和禮數送的禮物,沒有他的參與,多失望。
可如果又有呢?
她猶豫不決,心裡就像貓爪子在撓,終究還是抱着萬分之一的指望,取來禮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