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到那個下手的刺客?”葉銘檀好笑地瞅着她,“人家看到你在現場還不得把你……”
後面的沒再說,但意思都明白。
“你什麼意思?我犯得着騙你嗎?”林逐汐心裡不樂意,好端端的這人居然還懷疑自己。雖然她也覺得挺奇怪的,但能撿回小命絕對是好事。“我真的看到了,那人穿着連帽式紫黑色斗篷,看不出性別和容貌,但眼睛冷冰冰的……總之鮮明得看一眼就忘不了。”
當然,她也不想再和那人打交道。
葉銘檀默然一瞬,“後來這樁案子就結案了?”
“不清楚。只後來兩個剛上任的禮部侍郎不知道怎麼回事就以結黨不法的名義和死者扯到一起,最後也只說是內部矛盾引起的買兇 殺人……”說到後來她下意識皺起眉毛,覺得這理由也就能搪塞普通人,反正她這個目擊者是絕對不信的。那個斗篷人實在不像刺客。
這件事和朝中皇子們之間的明爭暗鬥脫不開關係,這也是她不待見蕭崇烈的原因之一。任誰平白無故地扯進這種事都很難做到毫不遷怒。
葉銘檀縮在寬大衣袖裡的雙手無聲地攥成拳頭,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慌。然而他依然聽見自己急促如擂鼓的心跳聲,明明此刻豔陽高照,他卻覺得如墜冰窖般的冷。
如果他在進京前還抱有幾分希望,覺得還不到必須採取強硬措施的時候,但現在他不敢再託這樣的大。
吏部郎中的官職不算高,在京城這種達官顯貴遍地的地方簡直不夠看,除開有心人沒人會特意關注。就連自己,若非自己知道趙郎中的底細,也不會注意他。以結黨營私的罪名死得毫不引人注目,這到底是誰的手筆?新換上來的人,應該是鐵桿的皇帝心腹吧!原以爲蕭氏皇族傳承至今已大不如前,但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想得太過簡單。僅一個蕭湛就不好對付,何況還有……
他深深吸氣,壓下此刻紛亂的思緒,知道自己以後必須要小心行事,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暴露自己的來歷。原本還沒怎麼把春闈當回事,但現在看來他必須要努力在春闈中憑真才實學脫穎而出,只有這樣他纔有資本吸引那些高位官員的注意力,不然即使他交上投名狀也不會有人理會,他們所有的計劃也都是空中樓閣。
一想到那種尷尬情況,他覺得頭都大了一圈,也沒心思再繼續閒扯,匆匆忙忙地找個藉口回去溫書。
“你的臉色不大好看,怎麼了?身體不舒服?”林逐汐看他神色不對勁,關切地問:“剛纔還好好的,是吹風了還是怎的?”
“都不是。”葉銘檀搖頭,若無其事地微笑着安慰,“只是分神想到別的事,你別擔心,我沒事。”
林逐汐放下心來。“不舒服的話就早點回去歇着,今天本來不該叫你的,打擾你溫習功課,只是家裡沒有合適的人出面招待蕭崇烈,又不好把他拒之門外……”她不大樂意地皺了皺鼻子,喃喃自語。“還好這樣的事也不多,不然我都要覺得煩。”
“多大點事你也放在心上?”葉銘檀好笑地搖頭,揉揉她的發,他半真半假道:“說不準這對我來說還是件好事呢?他再怎麼樣也是個皇子,混個臉熟總沒什麼錯。”
林逐汐沉默須臾,也不好再說什麼。
“別擔心我。”葉銘檀聲音輕柔,暖如春風般響在她耳畔,一如多年來的溫和親近。“就算你對我沒信心,你也該對義父有信心纔對,好歹我跟着他單獨吃了這些年的小竈也
不是白吃的。不說絕無敵手,超過一般人總還是可以的吧!”
林逐汐噗嗤一笑,聽他這麼說果然輕鬆不少,“行,你有信心是好事,我不擔心你,也不打擾你,你還是好好去溫書吧。我也要回去完成課業了。”
目送少女歡快雀躍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葉銘檀轉過身。轉身的剎那,他臉上的笑容也如清晨的露珠般悄悄消失在陽光下。
一路默然回到文香苑,書童靜靜地迎上來,看他眼神凝重隱隱陰沉,悄悄地低下頭。
葉銘檀在窗前坐下,從書中抽出一張經過藥水處理的竹葉書籤浸入茶杯,趁着痕跡未乾寫好密報,又細細晾乾交給書童。
“通知雨主,楚白簪上巳節夜裡在煙雨樓殺了趙嘉。”
雖只是平鋪直敘地報告,但他相信對方會懂他隱含的意思。
他心裡有深深的擔憂。
大羽朝廷有能耐請動楚白簪的,也就那幾個。而那幾個人背後的聯繫,由不得他們有片刻大意。
楚白簪一來就解決他們潛伏多年的同伴,說沒人給她開後門善後鬼都不信。
這善後的是誰?還用問?
不動則已,一動就下狠手。這是不是代表着,他們的後續動作會更加猛烈?
甚至,大羽這邊的變故會不會牽扯到雨主那邊?
不加確定,他始終不放心。
忍不住道:“告訴雨主,務必多加註意和鳴。”
書童默不作聲地下去傳消息,葉銘檀卻盯着遠方的天空久久不曾動彈。
雲朵邊緣泛灰不斷滾動,那灰色層層染向四面八方,看起來像一片陰霾在不斷擴大,要將這片天染遍。雲中隱隱約約有亮白的光芒閃動,風吹過院中花叢裡捲起飛揚的塵沙。
似有風雨欲來。
風雨欲來。
蕭靈菡站在廊下逗弄着籠子裡毛色五彩繽紛的豔麗鸚鵡,看着遠方天空中層層疊疊的烏雲,烏黑的眼眸明亮如此刻天邊飛竄的閃電,卻悄然生出幾分閃電沒有的殺氣。
“你的意思是還有?”她微微偏着頭,明媚生波的大眼睛裡光芒流轉如水,脣角的微笑卻泛着涼意。她猛然轉身,目光落在廊下的楚白簪臉上,眼神驚異,微微複雜。
“九成。”
斗篷下傳來清清冷冷的聲音,像終年化不開的雪,冰涼而清透。明明是相距不遠,卻好像遠在一方,遙不可及。
蕭靈菡無奈地擡手扶額,覺得自己頭都要裂了。“身上的圖騰……”她頓了頓,臉上笑意帶出幾分哭笑不得,“我總不能好端端的下令讓人家脫光檢查吧?”
這讓滿朝文武怎麼想?再說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員沒有上千也有數百,加上還有地方官員……這要查到猴年馬月?何況人家也不一定都當官了,說不準人家在做平民呢?這和大海撈針有什麼區別?
紫黑色斗篷就像散不開的烏雲籠罩,只能看見斗篷下那雙眼清冷如霜雪,她整個人也如開在霜雪中的白梅,清透而遙遠。
楚白簪垂下眼瞼,那天生的冷淡似乎被她長長的眼睫遮擋,讓人心裡一軟。
她輕輕一句“唯有此秘”,便不再說話,只是擡頭看了看廊外的天。
天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陰沉,這個季節多雷雨天氣,大概很快又要下雨。
雨將落不
落,天氣十分壓抑,還好有風緩解此刻莫名的燥熱。
“看來只能明察暗訪用水磨功夫了。”蕭靈菡頗爲無奈,但也慶幸不是爭分奪秒的事,慢慢的揪出狐狸尾巴就好。“只是這善後之事還是要斬草除根纔好。”
“不可。”楚白簪毫不猶豫地拒絕。
蕭靈菡一愣,她甚至都還沒聽出這兩字的滋味,就被那雙直視逼人的眼睛看得心神一凜,好像可以直達內心深處,勾魂攝魄般。而且,她好像看到不屬於冰冷的殺氣。
蕭靈菡眉毛微蹙,微微偏頭不願再對視。她不喜歡投鼠忌器的感覺,更不喜歡束手束腳,本來想對付這羣人就難,還不殺……試問哪家統治者能容忍圖謀不軌試圖撬動自家江山的人?
但這位神秘的異人是他們取勝的關鍵,若她要留那些人的命,他們吃點虧抓活的還給她也不是不可。可她也得領這份情,約束那些人再也別出現在他們面前。
可是她想不明白,她爲什麼要留下那些人呢?
疑惑在心頭流轉,蕭靈菡深深吸氣,神色緩了緩,淡淡道:“可以放過他們,但只有一次。這是底線。”
“多謝。”楚白簪神色淡淡,似乎並看不出有多麼感謝,只是應和罷了。
蕭靈菡也不在意,微微笑起來,眼角一抹斜飛的淡金胭脂光彩熠熠,襯着她波光瀲灩的眼眸,流轉開凜然的豔光,一眼看去竟有幾分煞氣。“楚姑娘如此瞭解那些人,是不是有些淵源不便讓我們知道?唔,聽聞楚姑娘出身南疆,不知家住何方?”
楚白簪偏過頭,原本冰冷的眼睛裡有些疑惑。但也沒有直接拒絕這些問題,微微點了點頭表示的確是舊識。至於第二個問題卻是閉口不談了。
見她不答,蕭靈菡也不再追問,想到浣月宮送來的介紹信,她試探道:“楚姑娘是浣月宮的下屬?”
“不是。”這回楚白簪答得乾脆。“我們是……”她聲音微微頓了頓,偏頭思索着什麼樣的關係比較適合形容他們目前的狀況,眼神難得的帶幾分茫然。腦中各種念頭如脫繮野馬,又像天際流星一掠而過,她好像什麼都想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思前想後似乎也就只有一種答案勉強合適,她垂下眼瞼,淡漠地補上答案。
“朋友。”
“朋友”二字聲音很輕,像蝴蝶輕輕收斂羽翼落上花蕊,不驚那嬌嫩蕊心。
然而那樣的輕裡,又帶着幾分難以察覺的落寞,像蝴蝶脆弱的翅尖,載不動世事的沉浮。
楚白簪心裡浮上古怪的情緒,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悲是喜,只在那一瞬間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像失去什麼,可具體是什麼她卻想不明白。
她茫然地皺起眉,不明白自己奇特的情緒從何而來。
朋友?蕭靈菡詫異地瞅着她,心說他們竟然只是朋友?這個……換做別人她可能會信,但擱在浣月宮那位身上,她還真不相信他會和某個姑娘有純潔的朋友關係。一般這個所謂的“朋友”都是某種關係的前奏。
當然這話是不好說出口的。
而且這姑娘的語氣和表情,她怎麼覺得有點古怪來着?再看對方微蹙的眉,她不由在心裡嘆氣,不知道自己該感慨還是該憐惜。
又是一個墮入情網的傻姑娘。
某人真是害人不淺。拈花惹草遍地留情什麼的最討厭了,她衷心希望他有朝一日栽到某個姑娘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