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雲引起的風波很快就過去,青樓裡這樣的例子不計其數,呆的時間稍久的姑娘們都懶得在意。
只有兩個好心的趁着夜色掩護偷偷地給曼雲送點吃的,林逐汐自然不在其列。
當曼雲開始怨恨她時,她便懶得再理會曼雲的處境,當然她也不會將其他人的舉動告訴老鴇,只裝傻就好。
一連數日,林逐汐連續送走兩撥客人,第三撥客人卻只有一人,財大氣粗的富商公子直接砸重金讓老鴇推掉另兩個客人,佔用了林逐汐整夜時間,兩人談天說地唱曲喝酒皆上,次日早上林逐汐送走意猶未盡的公子哥,這才歇口氣。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大片大片燦爛的陽光灑落在樓前清澈的湖面上,湖水宛若一匹上好的泛着淡金光彩的水紋縐紗,十里胭脂卻安安靜靜地沉睡在明媚的陽光中。絲竹笙歌、繁弦急管的秦樓楚館已悄悄地閉上了門戶。
林逐汐伸手搭在眉骨間,擡頭看向天邊明晃晃掛着的太陽,眼眸微微眯起,有瞬間的恍惚。
連續近十天的晝夜顛倒生活混亂讓她感到疲倦,對陽光都有些不適應起來,腦子暈沉沉,她揉着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快步回去沐浴補眠。
日光漸趨明亮,半上午的風從湖面上飄來,帶來若有若無的水汽,浩瀚水面七彩斑斕光豔如脂,映出一張端麗風流的容顏。
黑衣男子擡頭,目光深深,看着精緻樓閣前的牌匾。
暗香樓。
敲門聲在沉寂的街道上傳得遠遠的,分外突兀,門前楊柳上驚起數只飛鳥,清脆的鳥鳴聲打破寂靜,平添三分靈動盎然的生機。
“誰啊?”
懶洋洋的聲音遠遠飄出,吱呀聲響中開門的青衣小廝滿臉不耐煩,目光朦朧睡意未消,捂着嘴不住打哈欠,例行公事道:“公子,我們暗香樓這個時辰不營業,姑娘們都沒起牀,請您晚上再來吧。”話音未落,他伸手關門。
一柄骨扇伸過來抵住門板,動作輕柔如拂落枝頭殘雪,小廝卻覺得掌心傳來的力道如有千鈞,壓得他的手腕都痠痛得使不上半分力氣。
一錠分量十足的銀子扔到小廝面前,“現在,我可以進去了嗎?”
“這……”小廝眼睛一亮,“公子您請稍等,小的去問問媽媽。”
很快,黑衣男子直接用銀子敲開暗香樓的大門,由老鴇親自帶路領進來。
“不是白天不營業嗎?”黑衣男子打量四周環境,慢悠悠問。
“您是貴客,我們自然歡迎。”老鴇不住賠笑,連連打眼色讓丫鬟去叫姑娘們下樓迎客,滿臉堆笑地向他介紹樓中幾個當紅的姑娘,詢問:“公子有何吩咐?”
“讓你們這裡最美的花魁來見我。”黑衣男子毫不猶豫道。
老鴇面露難色,“公子要見逐月,恐怕……”
男子看都沒看直接扔給她一錠銀子。“不是最美的就別讓她來了。”
老鴇接過銀子,目光閃亮,喜笑顏開,“公子請稍等。”
男子滿意點頭,自顧自在一樓大堂裡坐下,老鴇則忙不迭地轉身派人去喚林逐汐起牀,酒菜點心輪番送上,怕招待不週,又叫聽到動靜出
來詢問的七朵金花中最溫柔乖巧善解人意的“玉蘭花”來作陪。
男子老神在在地喝茶,眼見老鴇的身影匆匆忙忙消失在樓梯口,想起自己剛纔聽到的名字,他低垂的眼底漸漸多出幾分趣味的笑意。
逐月?真是個……很有意義的名字。
對於樓中的姑娘們來說,這是個見到難得一遇的極品既可飽眼福又可宰肥羊的愉快經歷,但對於被打擾到睡眠的林逐汐來說,她完全沒有任何愉悅感,她只煩躁得想打人。
被吵醒其實也沒什麼的,關鍵在一夜沒睡的前提下剛睡着就被人吵醒是非常痛苦的。
即使林逐汐沒有起牀氣,在這種情況下也深感煩悶暴躁。
湖藍紗帳裡林逐汐不耐煩地翻了個身,拉過被子矇住頭繼續睡,只當沒聽見外頭猛烈的拍門聲和呼喚聲,無奈小丫鬟很有耐性,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姑娘,姑娘”的叫喚聲一句比一句急。“姑娘快起來,來客人了,點明要你親自去。”
林逐汐覺得自己都要被她吵瘋了,即使她不起牀睡意也全消了,她恨恨地掀開被子下牀開門,放小丫鬟進來給自己梳洗打扮,不好將火氣撒在無辜的小丫鬟身上,只在心裡暗暗發狠,等下一定要給那個擾人清夢的見鬼客人一點顏色瞧瞧。
她面帶倦容,便撲了薄薄的粉掩飾住氣色,淡妝素裹地下樓。
桐木清漆樓梯盤旋往返,林逐汐興致索然腳步緩慢,走到樓梯口卻感覺到底下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樓下,大堂,裡裡外外兩三層姑娘圍得密不透風,衣香鬢影,紅粉如流,五顏六色的裙襬看得她頭暈眼花,鶯聲燕語聽得人耳朵發脹。
姑娘們的低呼聲此起彼伏,不時夾雜着明顯的抽氣聲和尖叫聲,竊竊私語宛若溫柔的潮在沙灘上久久徘徊,透出深深的驚喜。
林逐汐腳步微頓,下意識看向那個人羣聚集的中心,人圍得太密,以她居高臨下的地理優勢也看不到對方的具體形貌,只有一個模糊的側影,卻已是秀致佳絕,叫人移不開眼睛。
林逐汐饒有興趣地看着癡癡地圍在他身邊不願離去、隨時恨不得倒貼的姑娘們,心想果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隻有男人才愛美色的。女人也一樣。
她只看了兩眼,對方卻已發現她的注視,轉頭向她這邊看來。
剎那間鋒銳如電,越人羣厲射而來。
四目相對,林逐汐呆了呆,竟被那目光中透出的鋒芒和銳意懾得呼吸一滯,連心神都成空白。
但眨眼間,那種清亮到銳利的眼神變得淡然平和,彷彿剛纔那種令人心慌意亂的凌厲只是錯覺。那人的目光從她臉上一掃而過,眼神微微一亮,波光瀲灩的細長眼眸緩緩擡起,波光掠影,倒映林逐汐略帶冷意的眸子。
她的排斥和厭煩藏得很好很深,但他依然看得出來。
定力還算可以,起碼超過一半女人。如果她像身邊這羣女人一樣呆呆地看着他的臉變傻子,那他只會覺得某人瞎了眼。
“她就是這裡最美的那個花魁?”男子漠然收回目光,問圍在身邊不肯散的姑娘們。
姑娘們仍癡癡地看着他,怔怔地無法回神,半
晌無人作答。
即使同爲女性的林逐汐,看到這一幕也覺得很丟人。
至於嗎!又不是沒見過男人!
眼看那羣人還沉浸在美色中難以自拔,林逐汐也不指望她們了,邊下樓邊淡淡地問:“公子找我?”
說話間,她已將他仔仔細細打量個遍,心裡不得不承認這人的容色絕對是頂級。
在她心裡,最好看的男性自然是朔月,這牽扯到感情的主觀印象。但平心而論,這人的相貌比起朔月,絲毫不遜色,卻又是兩種截然不同難分軒輊的風格。
如果說朔月是雪山頂清冷淡雅到超脫塵世的空靈月光,那這人就是凝聚江山千萬裡豔色的鬱郁春風。
那般容色,如十里春風催開江山錦繡萬千繁華,明淨無瑕,光輝自生。像深海里久經歲月雕琢的明珠,偶然入目,流轉的豔光便照亮眼眸,攝人心魂。
她想象這兩人同時出現的情形,那種感覺是非常奇特的,宛若楓林映雪,豔色中別有清美。
“你就是花魁?”男子目光隨意地瞥過她。
他斜飛入鬢遠山深黛的長眉微挑,透着逸興遄飛的散漫,神情也是漫不經心的,眼尾微微上挑,是少見的桃花眼,流眄生光,不笑也似帶幾分天生的笑意,偏偏目光清澈如劍上秋水,轉動間懾得人心都是一靜。他明明穿着最低調最沉暗的黑色,給人的感覺依然是豔的。那樣的豔是含蓄的,隱藏在他全身的每個細節,豔在不經意,卻又鮮明得讓看到的人再無法將目光移開,宛若無垠碧湖,乍一看平淡無奇,再看時才發現錦繡江山斑斕美景,都瑰麗華豔地容納其中。
室內燃着氣息濃郁的歡合香,淡白微涼的嫋嫋煙氣裡,他長髮微散,衣襟垂落,以肘懶懶支住腮打量她,眼神清澈得像剛被天雨洗過的晴空,看不出一絲狎暱。
“玉蘭花”略帶妒意地瞥一眼林逐汐,纖纖十指適時奉上一杯酒。酒色碧如玉,皓腕凝霜雪,相互映襯下格外動人。
男子笑意淺淡,從容俯首於姑娘腕間飲下她奉上的酒水。
林逐汐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掠過環繞在他身邊的鶯鶯燕燕,心頭漸漸涌起奇特的感受。這人明明來青樓嫖,行動舉止也自然隨意,但不知怎的,就是感覺格格不入。
她對出現在青樓的男人都沒什麼好感,更不會抱有幻想。都來嫖了還能有什麼值得託付終身的好東西?還不如銀子來得安全可靠。
但,雖然都不是好東西,在她眼裡也還是有區別的。
三類男人如多數人,左擁右抱,縱慾享樂,與眼前環境相得益彰。
二類男人如某個曾被她攆出門的書生,活生生一副被逼良爲娼的悽苦相,有女子主動靠近必滿臉嫌惡不屑,放到外面或許是堅貞不屈的好男人,在這裡就很可笑。
還有一類男人,從容自若,淡定悠然,被人投懷送抱甚至上下其手都能保持最得體的微笑。例如眼前這位。
至於朔月,理智上林逐汐認爲他屬於最後一類,但感情上,她實在想象不出他逛青樓的場景。
“玉蘭花”笑意嬌柔地靠了過去,男子卻不動聲色地起身避開她,順勢很自然地來拉林逐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