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焉劉璋兩代治蜀,都對南中蠻人優待,雙方關係匪淺,南中部落許多向益州稱臣,確有可能趁火打劫。
冶無鐵神色凝重,劉璋先爲他分析了五溪的處境,又提出了自己的解決辦法,最後是武力威懾,冶無鐵也知道如今五溪處境艱險,但是要決定戰和,自己雖是王,一個人也拿不了主意。
好厲害在後陣遠遠看着劉璋和冶無鐵商談,對法正道:“先生,主公和那蠻人說啥呢,有那麼多說的嗎?我們要不要派一支部隊奇襲蠻人後路?”好厲害想起了白川之戰,現在情況差不多,正好“舉一反三”。
法正驚奇地看着好厲害:“好將軍也會用計?真讓在下刮目相看。”
“那是。”好厲害擡頭挺胸,甚是得意。
“可是蠻軍大陣後面就是大寨,我們奇襲什麼?”
好厲害鬱悶。
法正笑道:“這一戰能不打最好不打,內政局面不容易,要真打起來,這一仗消耗的錢糧不少不說,以後五溪必然視我們爲死仇,我荊南蜀東蜀南都不要太平了?”
法正遠觀着劉璋與冶無鐵談判,他雖也想和,心裡其實不抱多大希望,自古以來,漢人想與蠻夷議和都很簡單,就是給蠻夷好處,蠻人自然退去。
法正敢保證,只要放了那三千蠻人,再送一些米糧,五溪蠻必定退兵,他們何曾真的敢與漢軍開戰?
這樣荊益的內政局面就保住了。
可是這些條件劉璋一個也不會答應,這就讓談判陷入一種突不破的僵局中。
不止劉璋不會答應,自己也不會答應,蠻夷都是喂不飽的狗,你今天要是給他好處,不管賜了金銀還是送了女兒,明天沒吃的了照樣擄虐漢土。
現在用屈辱和錢糧換得一時和平,荊益休養生息時間這麼長,以後蠻人再來,難道一次次送嗎?
所以法正不太相信談判能取得什麼成果,而劉璋也只是因爲蕭芙蓉的關係,所以想盡量說和,要不然早就直接進攻了。
“皇叔。”冶無鐵思考了很久道:“皇叔的提議聽起來不錯,但是這並非我一個人決定,給我幾天時間考慮,待我與諸位頭領商議如何?”
“多久?”劉璋問道。
“五日。”
“最多三日。”
冶無鐵猶豫了一會,對劉璋道:“好吧,就三日,三日後給皇叔答覆,只是,皇叔。”冶無鐵懇求道:“如果皇叔肯放還那三千勇士,相信此事應該好說服各頭領一些。”
“呵呵。”劉璋一笑,隨口道:“三千勇士放不放,都是小問題,這正好測出諸位的誠意,如果諸位頭領答應了,那這三千勇士就是一個自治鄉,要是不答應。”
劉璋看着冶無鐵道:“我把他們放回去幹什麼?是不是告訴各頭領,侵略我漢土不會有損失?以後逢災來搶便是,打輸了也可以全身而退?”
冶無鐵有些尷尬,兩人站起來,冶無鐵拱手道:“那好吧,三日後再會。”
劉璋一邊拍着屁股上的草一邊道:“好。”
冶無鐵剛走出幾步,劉璋叫住道:“大王,如今五溪四周都是本侯領地,無食時節,五溪只會侵凌我的領土,所以,五溪不答應和,就是我川軍死敵。”
劉璋說完跨坐上馬,冶無鐵和蕭芙蓉同時心裡一咯噔,蕭芙蓉看了冶無鐵一眼,跟着跨上戰馬,與劉璋回到本陣,劉璋一揮手,黃忠大喊一聲:“收兵。”
“收兵。”令騎兵馳馬呼喝。
川軍井然有序地撤退,往涪陵而去。
阿布看着川軍陸續撤軍,對冶無鐵道:“大王,這劉璋好囂張,竟敢說死敵。”
冶無鐵看着阿布,長出一口氣:“可是他說的都是實情,這個死敵,我們當不起,怪就怪我們碰到了一個強硬的漢人統治者,從三百年前開始,漢庭已經很少有這樣的統治者了。”
……夜晚,冶無鐵召集蠻軍所有重要頭領,講了劉璋的條件,立刻引起躁動,皆有不忿之色。
“劉璋太可恨了,我們境況不好,難道他川軍就境況好了嗎?我聽說劉璋和曹操孫權都是死敵,不趁現在鞏固勢力,和我們耗,他耗得起嗎?”
“沒錯。”“耗死他。”衆頭領紛紛附和。
月溪頭領道:“從古到今,我還沒見過哪個漢官有這樣的政策,要我們遷移故土,到漢地去,虧他劉璋想得出來。”
寶金也道:“劉璋不釋放我那三千族人,我絕不退兵,就算是隻剩下我們巫溪兩三千人,也要和劉璋血戰到底。”
“對,血戰到底。”
看着羣情激動,冶無鐵一直沉默着,直到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了,冶無鐵才緩緩道:“衆位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與劉璋言和,血戰到底,既然大家都是這個意思,我冶無鐵也不會反對。
只是,如果要與川軍作戰,我們得想好後果,劉璋最後撂下的話是,只要不和,就是死敵,也就是再也沒有轉圜餘地。
我們的糧食已經不多了,我們兵力弱於川軍,如果劉璋與我們硬碰,我們要想佔到便宜,至少要損失三分之二的勇士,而且一定不可能完敗川軍,因爲他們有城防。
我們失去了這三分之二的勇士,以後五溪該如何辦?眼前的糧食危機如何度過?劉璋如果不妥協,我們是搶不到足夠糧食的,還有,我們五溪與漢軍爲敵,勢力又削弱後,怎麼面對南中的蠻人?靠着南中的辰溪和武溪,你們想好應對策略了嗎?”
辰溪和武溪的領主低下頭,他們能有什麼策略?以前都是,南中蠻人小股來,就自己集結勇士打退,大股來,就集五溪全體之力打退,要是五溪整個被削弱了,也就只能坐等吞併了。
這時辰溪和武溪兩方的人,都不太想和川軍打了,因爲這樣下去,最先滅亡的一定是自己。
這兩方的人一去,巫溪本來人數少,又損失三千,現在就兩三千人,沒法打,月溪向來投機取巧,肯定不會願意自己出大力的,就剩下酉溪。
酉溪是與劉璋關係最深的,不止是蕭芙蓉冶無鐵和沙摩柯,一萬多勇士有四千是跟着劉璋做過戰的,也撈到好處的,他們想打纔怪。
五溪的人一時厭戰情緒達到頂峰,可是每個人心裡,雖然不想戰,又不甘心,劉璋提的條件幾乎樣樣對川軍有利,甚至有趁火打劫之嫌。
什麼自治鄉自治亭,不但爲漢人開墾農田,還成爲劉璋隨意調遣的兵馬,等以後族人在山下有了產業,就不像現在這樣,說撤回山上就撤回山上,豈不是任人魚肉,哪能就這樣便宜了劉璋?
特別是寶金,他是絕對不願意議和的。
大帳中氣氛沉悶不已,冶無鐵正要揮手改日再議,突然一名蠻兵進來稟報。
“報告大王,我們在三十里外發現川軍糧車,向涪陵而去,據我們抓來的漢人說,那只是先頭的糧車,大部分糧車還在後面,全部是成都運來供劉璋十萬大軍軍用的,數量極多。”
“糧草?”冶無鐵站起來,現在五溪人缺糧,聽到糧草就興奮,一衆頭領都看向蠻兵,冶無鐵問道:“押運的人多嗎?”
“幾千人,綿延百里。”
“這麼少人,劫了吧。”一個蠻將提議。
“就是,大王,劫了吧。”一衆蠻人附和,聽到糧草,兩隻眼睛都放光了。
“等等。”冶無鐵沉吟道。“幾千人,綿延百里,押運如此稀鬆,怎麼會這樣?”
阿布想了一下道:“我聽說這次劉璋是從各路調集兵馬,而自己只帶了一萬人匆匆趕到涪陵,成都本來兵馬就少,而糧草大多從成都開始押運,劉璋哪來的兵馬從成都押運糧草,這必是成都漢官的無奈之舉。”
“沒錯。”寶金道:“劉璋匆匆趕來,其他兵馬都未過成都,直接到的涪陵,那成都就騰不出兵馬押運糧草,所以纔會押運稀鬆,大王,立刻下令出兵,趁夜劫了吧,要不然等到劉璋派出涪陵的兵馬接應,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是啊,大王快快下令吧。”月溪,武溪,辰溪等部落也紛紛請命。
阿布見冶無鐵還下不了決斷,沉聲道:“大王,如果截獲漢軍糧草,我軍可不與漢人交戰,就帶着糧草回山。
這樣我們糧草問題解決了,那其他問題不都迎刃而解了嗎?等我們靠這些糧草捱到獵季,實力不損,什麼南中蠻,川軍,能奈我何?”
“就是,就是,大王快快下令吧。”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大王快快下令吧。”
冶無鐵沉吟半響,也覺得這是五溪唯一的機會,沒有糧食,處處受人擺佈,有了糧食,來去自由,終於狠狠一拍橫木,大聲道:“好,傳令,各營悄然集結,旌旗不減,火把不滅。
出三萬人分批潛行到三十里外,由寶金率領,突襲漢軍糧草,務必速戰速決,在涪陵漢軍趕到之前,將糧食全部搬運回來。”
“是。”寶金等的就是這句話,興奮地大喝一聲。
…………寶金帶着小隊到了三十里外,這裡已經有大量蠻人埋伏,蠻人常年生活在山裡,伏擊野獸,現在數萬人埋伏在叢林中悄無聲息。
一隊川軍糧草經過,花孩兒對寶金道:“領主,下令吧,只要衝下去,那批糧食就是我們的了。”
寶金仔細看了一下火把,搖搖頭道:“等等,放他們過吧,這點糧食搶來沒用,大頭應該在後面。”
蠻人繼續潛伏,直到臨近黎明,許多蠻人都有點急了,一整晚已經放過了好幾隊糧車,可是一顆糧食也沒搶到。
就在寶金心裡都七上八下之時,一隊糧車再次出現在視線中,在一個山路轉彎的地方,糧車和火把源源不斷地冒出來,足有上百車,帶着沉重的“吱吱呀呀”聲地向東行去。
“準備。”寶金輕聲喊了一聲,其他蠻將挨個把話傳下去,蠻人們都打起精神,拿出弓箭,張弓搭弦,就像山裡圍攻野獸一般,都充滿了渴望神色,只等着川軍進入射程。
“這什麼鳥不拉屎的地方,上百里見不到一個鎮子,害得要連夜趕路,真是倒黴透了。”山下傳來川軍將領的對話。
“還不是那些蠻人害的,一羣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人。”
兩名押運將領心中都充滿了怨氣,寶金輕哼一聲,“野人?待會就讓你看看野人的厲害。”
眼看川軍糧隊就要進入射程,突然一個川軍將領豎手,大聲吆喝:“停。”
寶金神色一擰。
那將領沉聲道:“此處怎麼會如此安靜?莫非有強人劫道?”
另一個將領不以爲然地道:“劫道?誰這麼大膽子敢劫我們?這大冬天的,林子裡沒聲響不是很正常嗎?你別杞人憂天了。”
“可是前面那一段路怎麼沒有這麼安靜?”將領沉吟一下,又看了看天色:“不管如何,這裡有數千石糧食,謹慎爲重,馬上天就要亮了,我們還是等天亮了再走吧。”
“好好好,隨你,就你事多。”另一個將領不耐煩地道。
川軍糧隊開始改向,寶金一看,煮熟的鴨子要飛了,哪能放過,提起月牙鏟大喝一聲,“放箭,追,不可讓糧食跑了。”
“嗖,嗖,嗖。”
山上箭如雨下,匯成密集的破空聲,接着“依依呀呀”的喊叫聲傳來,蠻軍揮舞刀叉劍戟,蜂擁下山。
“不好,有埋伏,全軍找安全的地方躲避。”一個川軍將領大喊。
那些蠻軍的弓箭大多射在糧隊外面,川軍士兵一聽人數衆多,急忙護了糧食就走。
“快走,保護好糧食。”將領催促着。
川軍士兵押運着糧食急忙找周圍可以躲避的地方,一頭向西北方扎去。
“殺。”
“喔,喔,喔。”
蠻軍吶喊着衝向川軍,一路川軍爲糧隊殿後,被悍勇的蠻人一舉衝破,寶金一鏟戳死一個川軍士兵,舉着月牙鏟大呼:“全軍加速追擊,決不可讓糧草跑了。”
寶金計算着時間,現在發起攻擊,二十里外的涪陵城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必須在涪陵援兵到達之前,運走糧食,蠻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川軍押運着糧食匆忙向西北跑,跑到一個山谷,將領急忙指揮士兵將糧草推進山谷,一個將領拔出戰刀大喝道:“兄弟們聽着,我們的援軍就在涪陵城,只要我們堅持到援軍到來,大將軍一定會重賞我們,大軍拼死一戰,決不可墮了我漢軍威風。”
“讓這些蠻人看看我們的厲害。”另一個將領高呼。
“殺,殺,殺。”
上千川軍死死守住谷口,齊聲高呼,蠻軍殺到,寶金看着黑漆漆的谷口,冷哼一聲:“就憑這麼點人,也想支撐到援軍到來?我呸。”
寶金大呼:“大家跟我來,這些漢人身後就是糧食,殺光他們。”
“嗚,嗚,嗚。”
一想到前面就是糧食,蠻人奮勇爭先地殺向川軍,寶金提着月牙鏟一馬當先,勇不可擋,連續砍翻數名川軍士兵,川軍英勇相抗,卻寡不敵衆,被蠻人逼得步步後退,向身後的山谷邊戰邊退。
寶金看着川軍被打的步步後退,毫無還手之力,哼了一聲:“懦弱的漢人,什麼漢軍威風,全是酒囊飯袋。”
寶金提着月牙鏟殺入谷中,谷中有幾十名川軍士兵打着火把看糧,谷口的川軍退進來,繞過橫七豎八堆成一片的糧車,一個將領大聲喊道:“燒糧,不可讓蠻人劫了去。”
幾十名士兵立刻將火把扔上了糧車,寶金一衆蠻人看得大急,急忙加緊了攻勢,川軍更加潰敗,繞過糧車全部向山谷深處撤退。
一些蠻人向後追擊,寶金大喊道:“不要管了,立刻救火搬運糧食。”
上百車的糧食,蠻人如自己老婆身上着火一般,急忙用盡各種方法撲火,生怕大火多燒燬一粒糧食,然後一人一袋扛着就走。
這時天已矇矇亮,突然一個正在搬運糧食的蠻軍士兵指着山谷頂部,對花孩兒道:“洞主,你看那是什麼?是不是人?”
花孩兒順眼看去,晨光的隱隱重重中,好像無數人站在山谷的頂部,花孩兒一拍蠻人的頭道:“什麼眼神,那是樹。”
“沒見過長這麼齊整的樹。”蠻軍士兵抱怨道。
突然,又一個蠻人喊起來,“領主,快來看,這是什麼,漢人就吃這玩意嗎?我記得那次庫裡帶回來的糧食不是這個樣子啊。”
寶金急忙扒開幾個蠻人,走向叫喊的蠻人旁邊,只見被燒了個洞的口袋,流出來的根本不是稻米,連穀子都不是,而是一些沙粒。
寶金心猛地一沉。
就在這時,突然外面喊殺聲大作,寶金的視線穿過谷口向外一看,只見視線所到,全是川軍,吶喊着三面圍過來,陣型混亂的蠻軍,驚逢大變,立刻崩潰,谷外稀少的蠻軍被那些川軍士兵生生逼向山谷,扛着麻袋剛跑到谷口的蠻兵被擠了回來。
一名老將立馬谷外,大刀一舉,威風凜凜,大喝:“我乃漢大將軍蜀候劉皇叔麾下左將軍黃忠,你等蠻人還不快快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