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壽詫異回頭,卻見劉璋正爲自己撐着傘。
伏壽凍的有些發白的臉龐動了一下。
可是看到劉璋對她點頭微笑一下,伏壽彷彿心中特別安寧,就像自己爲劉璋按摩覺得自然一樣,劉璋爲她撐傘,伏壽沒感覺到什麼,伏壽知道這不是因爲自己是皇后,就算自己是皇后,也不能讓一個侯爺撐傘。
伏壽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只是覺得這樣的感覺很好。
小雨中,面前拱橋上流民扶老攜幼而過,不時有疏導士兵接過正在爬上拱橋的老人行囊,工匠打入鐵釘的聲音清澈地傳進的耳中。
伏壽只覺得自己都融入其中了,手中的筆勾勒得很快,可是卻沒有半點失準,反而比平時更完美。
最重要的是,伏壽感覺劉璋撐着傘,靜靜站在自己身後,讓自己覺得安心,自從嫁給劉協那一天起,自己從來沒有這種安心。
彷彿有一個保護自己的人,保護着自己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自己終於可以安心地享受生活,享受面前的世界。
伏壽披着一件紫黑色大氅,華貴而柔和,本身的帝后氣質加上現在專注的神情,和麪前的雨,走過的人,忙碌的士兵工匠融入同一副畫卷中。
如果她能把自己畫進去,是不是會更好?
劉璋心裡想着,可是旋即搖搖頭,如果伏壽把自己畫進畫中,固然畫中多一道風景,讓人賞心悅目。可那就不是山河破碎圖了。
可是實際上。對於那些偶爾路過向畫架方向瞥一眼的百姓來說。打傘的劉璋和畫畫的伏壽已經成了一道完美組合的風景。
“娃子,娃子,你怎麼了,你醒醒啊,你別嚇媽啊。”
突然一名中年婦女的驚喊聲傳來,劉璋凝眉望去,只看見一名七八歲大的孩子在雨中暈過去,看起來是他母親的中年婦女抱着孩子急的失了聲。不斷搖晃孩子身體。
劉璋將傘交給好厲害,走了過去,伏壽看好厲害爲難,拿過了好厲害手上的傘,好厲害立刻提着雙錘跑了過去,伏壽蓋上畫架,跟了過去,小雨打在輕輕飄飛的秀髮上。
“怎麼回事?”劉璋問道。
伏壽本來想爲劉璋打傘,這時打在了暈過去的孩子上方,她知道劉璋也希望他這麼做。哪怕華佗說過,劉璋不能受風寒。
“孩子傷風暈倒了。還發了高燒,可惜我沒草藥,如果不及時送醫,恐怕有生命危險。”一名可能是郎中的流民檢查了孩子身體後,站起來對劉璋說道。
雖然劉璋穿着便服,但是衣服也不是普通衣服,而且劉璋長期掌握大軍,身上自然散發一股氣勢,劉璋一開口,郎中不由自主就對着劉璋說了。
“送醫?”劉璋皺眉,長安破敗,百姓都跑光了,還有什麼藥店,距離這裡最近的醫館,是川軍的軍醫駐地,皇宮有一批,郊外有一批,可是都距離很遠,孩子在雨中跑過去,恐怕半路就得死了。
劉璋略一皺眉,指着自己的馬車對郎中道:“麻煩你好心,用我的馬車送這母子去皇宮,叫醫生醫治。”
“皇……皇宮。”郎中立刻結巴了。
“主公,馬車拉走了,我們怎麼回去啊。”好厲害忍不住說了出來,不是他小氣,長安城很大,現在他們距離皇宮很遠了,這陰雨天氣,劉璋又不能淋雨,好厲害是怕劉璋發病。
流民中兩個人看了看好厲害又看向劉璋,一個道:“這壯漢五短身材卻拿雙錘,和川軍天神將軍好厲害好像,莫非……”
另一個流民也是一驚,看好厲害拿大錘,叫主公,又聽面前這位衣着華貴的公子說皇宮,難道這就是……兩個流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劉皇叔?”
不止那兩個流民看出來了,其他也有人看出來了,隨着這一聲喊,許多人都停下腳步,看向劉璋。
劉璋略微皺眉,可是現在顯然不是管其他事的時候,對那郎中道:“你趕快架着馬車帶母子去皇宮吧,保住孩子的命。”
“是是是。”郎中連忙答應,引着抱孩子的母親上了馬車,馬車並不華麗,但是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已經算奢華,母親坐上去都有一種雲裡霧裡的感覺,要不是記掛懷中孩子,她甚至都不敢坐上來。
所有流民看到這個場景,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不約而同跪下來,向劉璋參拜。那些士兵工匠都看向劉璋,有些驚訝,他們是普通士兵,川軍七十萬大軍,不是誰都認識劉璋的。
關中已經亂了好多年,這些百姓都是故土難離的人,在關中受盡磨難,他們早聽說過川軍的名聲,但是卻並不敢肯定自己聽到的就是真的。
畢竟對於這些受了很多年苦的人,見過無數諸侯入主長安的人,要讓他們相信下一個諸侯進來,就會給他們帶來好日子,他們不會相信,最多隻是有一點希望,或者說幻想。
但是川軍入主長安沒讓他們失望,這麼快的時間,施粥棚,安置點就建立起來了,房屋都是免費修繕的,只等着他們去住。
沒有什麼比過上安定的日子,更讓百姓感激。
道聽途說了川軍的好,現在又親眼見到川軍的好,百姓對川軍之主劉璋自然感激在心,而就在剛纔,親眼看到劉璋用自己馬車送了生病的孩子去皇宮,更加確信了心中對川軍的想法,紛紛跪下發自內心地感謝劉璋。
“現在下雨,大家別多禮了,快跟着軍士去施粥棚吧安頓下來吧。”
劉璋沒有廢話,百姓們在軍士引導下繼續前行。
既然身份出來了,劉璋索性叫來一名疏導的士兵:“你回去告訴劉循,叫他在每個施粥棚設置一個醫療棚。”
“是。”
現在關中恢復千頭萬緒,劉循,周不疑,蔣琬都快忙瘋了,有疏漏也正常。
劉璋和伏壽回到畫架,劉璋繼續爲伏壽撐傘,在劉璋看來,既然伏壽能放下皇后之尊爲自己按摩,還在雨中畫山河破碎圖,自己爲她撐傘沒什麼大不了的。
伏壽坦然接受了劉璋的“服務”,打開畫架,一邊畫畫一邊道:“蜀候,剛纔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真誠。”
“什麼意思?”劉璋不知道伏壽怎麼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華佗先生說的真的是對的。”伏壽仔細描摹了一個人物,開始用畫刷修飾後,帶着一點微微的笑意道:“剛纔蜀候幫助那個生病的孩子時,我沒在蜀候的眼中看到蠱惑人心的成分。
蠱惑人心,是每一個諸侯都會做的,包括曹操在內,就算實打實做了爲百姓好的事,也還是會說許多虛的,或者將自己做過的事放大,獲取民心。
但是剛纔我在蜀候眼中沒有看到,就算是伏壽眼拙看不出來,當百姓跪下時,蜀候也沒有過多說什麼,甚至語言沒有一點渲染,一直思考的都是怎麼解決流民醫療的事。”
劉璋輕輕皺眉,是啊,回想剛纔,自己的確沒有一點想要收攏民心,甚至完全沒產生這個念頭。
換做當初剛頒行四科舉仕的成都,換做兩江大水的荊州,換做平叛後的荊益,甚至是石城面對難民。
自己總是會誇大自己的作爲,趁機收攏民心。
可是剛纔看到那個孩子,爲什麼自己半點這樣的念頭也沒有,難道是自己已經變得不像一個諸侯了嗎?
那是很可怕的。
不懂利用一切資源的諸侯,就像婦人之仁的劉循一樣,是在這個亂世生存不下去的。
伏壽卻淺淺笑了一下:“我知道蜀候爲什麼會這樣,因爲蜀候現在已經從主公的位置上退下來,就像今天我們三人出行,如果是以前的蜀候,肯定不會這樣。
蜀候已經沒有站在整個川軍的角度考慮問題,而是站在自己一個人的角度考慮問題,當蜀候看到孩子表現出來的感情,是蜀候的本性。
華佗先生說得不錯,蜀候本性是善良的,其實蜀候可以不帶一點功利,可以真誠地做一個善良的人,可惜……”
伏壽突然沉默了,如果在繼續說下去,不但是提起一些讓劉璋不開心的事,自己也不會開心,良久才輕輕說出兩個字:“時勢。”
劉璋畫完拱橋的場景圖,已經到了下午,劉璋讓伏壽回去,伏壽還想畫兩幅圖,現在她感覺畫山河破碎圖已經不是在幫劉璋,而是自己打心裡願意。
這是大漢的悲劇,大漢子民應該記住這一段磨難,而自己能用畫筆將磨難傳承,讓伏壽覺得自己也是在爲這個民族做一件實實在在的事,哪怕相比於劉璋來說,很微小。
伏壽擔心劉璋的身體,讓劉璋先回,劉璋笑笑,伏壽知道劉璋的心態,反正都剩下三個月了,何不坦然一點。
伏壽心中有些傷感,可是也不想這時候提起那些沒辦法改變的傷心的事。
劉璋和伏壽都希望對方回去,卻都沒回去,可是兩人各打一把傘走在雨中,慢步在無人的街道,一處處找着適合山河破碎圖主題的地方,感覺還很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