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名字二字,李沐芷只覺得有什麼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她理了理頭髮,問道:“好,薛陽,我來問你,你怎麼那麼篤定我會留下你?”
薛陽望着眼前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聽她一問,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一般,擡起頭直視着她:“因爲我有用,我可以給你做飯整理屋子,我還可以給你做車伕。”
李沐芷揚揚眉:“你怎知我缺人伺候?你看我的穿着打扮,像是窮人家的?”
薛陽搖搖頭,只堅持說道:“我很能幹。”
李沐芷被他逗笑了,問道:“你能幹我就要留着你,這是什麼道理?”
薛陽見她不像生氣的樣子,心裡稍稍踏實了幾分。
李沐芷見他杵着不出聲,滿臉都寫着犯擰倆字,不由得心生好笑,現在的孩子脾氣一個比一個硬。
見薛陽不吭氣,她存了故意逗弄的心思,壓低嗓音問道:“你剛跟我見一面就要跟我走,不怕我是什麼壞人嗎?”
說罷左右瞧了瞧,故作神秘道:“這荒山野嶺的,萬一我是什麼女鬼怎麼辦?”
薛陽竟然認真地指着她的身後說:“這不是有影子嗎?什麼鬼不怕日頭?”
李沐芷來了興致,嘴硬不承認:“我道行深厚,自然不怕這區區日光。”
薛陽繞過她,將溪邊的小凳子拿過來,放到樹蔭底下,做出恭敬的姿勢:“請坐吧,不管什麼鬼,怕不怕日光,都不要多曬得好。”
這話說得少年老成,李沐芷被逗笑了,拎着袖子空扇了幾下風,薛陽眼明手快,已經從旁邊的樹上摘下一根有不少大葉子的樹枝,爲她輕輕扇着。
李沐芷轉過頭去看他,直接笑歪了身子。
薛陽望着她的笑靨,持樹枝的手頓了頓,眼神慌了一瞬,偷偷地看向別處,故作鎮定又扇了起來。
“說說,爲什麼要跟着我?你家裡沒人了嗎?”李沐芷問道。
薛陽一聽她說這話,知道這事有了眉目,心下鬆了些許,話也自在了許多:“你的舉止穿着是大戶人家纔有的,一個人出來,說明不是官府或者婦人家的大小姐,她們不可能獨身一人來城外,身邊都會跟着婆子丫鬟。你又有武功,所以我料想,你可能是江湖人家,能出手相救,不是那種冷心腸的人,怎麼算,跟着你都成。”
李沐芷聽他說得一套一套,開始認真打量起這個少年,她這般直白的目光,倒叫薛陽不好意思地移走視線,避開跟她的對視。
她最近倒是生過幾次找個人來客棧打雜的念頭,正如落月身邊有阿沉忙前忙後,自己樂得逍遙那般。
但因着兩人最後那般的結局,讓李沐芷有些猶豫,今日得見薛陽,聽他言說,應當是個聰明機靈的孩子,聰明人好,打起交道來省心。
剛纔猶豫的心思鬆動了些,李沐芷留了個心,問道:“你是哪裡人?家裡還有人嗎?你就這麼跟着我,日後他們尋你怎麼辦?豈不是要將我當成人牙子了?”
薛陽手上扇着樹枝的動作沒停,聽她問,眼神黯淡了下去。
李沐芷擡手製止他手上的動作:“不用扇了,我不熱。”
薛陽兩手摳着樹枝,侷促不安,李沐芷見狀溫言道:“但說無妨。”
“我就是本地人,爹是村子的里正,前年發大水時,爹帶着村民去救人,結果自己掉進河裡,被沖走了,當時還死了好幾個人,大家都罵我爹是壞人,害了好些人家沒了親人,家裡沒了頂樑柱,娘本來就身體不好,操勞得厲害,村民們又總欺負她,娘受不了這個氣,一病不起,沒熬到過年就撒手去了,我家裡沒人,就我自個兒,去哪都可以。”
三言兩語就交代了清楚,薛陽聲音很低。
李沐芷並不意外,第一眼看到他被如此欺凌,就猜到身世應當不佳,見他說得又想起了傷心往事,於是問他:“平日裡也有好心人照料你是嗎?”
薛陽擡起頭看向她,露出疑惑的神情,卻還是老老實實點點頭:“是,鄰居阿婆有時候會給我些吃的,身上的衣裳也是她把孫子穿小的給了我。”
李沐芷明瞭,再問:“所以,剛纔你是把吃的給阿婆送去了?”
薛陽承認道:“我原本想放到爹孃墳前,但一想,他們已經死了,東西放在那裡不是便宜了山間野獸就是便宜了壞人,不如給需要的人。”
說到這裡,有些緊張問她:“你是生氣我把東西送人了嗎?”
李沐芷搖頭,讚許道:“你說得對,活着的人才是最要緊。”
薛陽垂下眼簾,繼續捏着手裡的樹枝。
李沐芷忽然起身:“走吧,帶我去看看你爹孃。”
薛陽先是不解,隨後一股屈辱的委屈涌入心頭,他極力壓制着,但畢竟是個半大孩子,哪裡能完全忍得住,李沐芷輕易就從他臉上讀出這份不悅,問他:“怎麼,你不願?”
薛陽擡起頭看着她:“你不相信我?”
他喘着粗氣,一副質問的架勢,李沐芷並不生氣,好言解釋道:“咱們今日才第一次見面,就算我不信你,也是理所當然,你這般生氣作甚?”
薛陽雖然還氣鼓鼓,能看出來已經在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扭開頭去,沒再吱聲。
李沐芷故意將他軍,逗他說:“怎麼,莫非你不敢帶我去,真的在扯謊?”
薛陽轉過身來大步走上前,又停住等她。
李沐芷跟上,到他身邊時才輕聲斥道:“沒規矩,哪有長輩走在後的?”
這話雖是責備,話卻不重,薛陽聽到後,也覺察出不妥,念起父親在世時對自己的教導,眼前的李沐芷看年紀也就比自己大個三兩歲,就自稱長輩,轉念一想,她總歸年長一些,也不算過分,遂微微垂首,落後她半個身子。
人走在後面,路遇轉彎薛陽都會出聲提醒。
走了沒多久,爬過一個小土坡後,來到兩座土墳前。
只有兩塊木頭立在墳前,上面簡單寫着兩人的名字,薛陽的父親和母親,李沐芷左右看着,薛陽已經自如地跪在墳前,順手將飄落木碑上的雜草摘掉。
地上的土還有留有剛纔放東西的痕跡,李沐芷盯着看了會兒,忽地行禮,薛陽很是納悶,看向她。
“薛家父母,你們好,我是李沐芷,今日同你們的愛子薛陽相遇,算是緣分使然,他願跟着我回去,日後我會給他一份活路,只要他待我真心,我不會虧待他的,請你們二老放心。”
說完再次行禮。
薛陽站起身,訥訥無語,李沐芷轉身看向他:“走吧。”
“你過來就是爲了同我父母說一聲嗎?”薛陽問道。
李沐芷不置可否,只見他臉上極爲不自在:“自從我爹孃死後,除了鄰居阿婆,沒人當我是個人看,他們都罵我是喪門星,誰都能來踩我兩腳,就連房子都被扒了,從未有人這般鄭重對待過我。”
李沐芷聽他談吐,能看出父親在世時,應當也是悉心教導過他,如此用心對待孩子,如今遭受此番對待,也算是可憐可嘆了,她慈心大發,擡起手臂來摸了摸他的頭:“日後你跟着我,沒人再欺侮你了。”
薛陽詫異於她的行爲,當即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李沐芷的觸碰。
在李沐芷看來,他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自己的年紀足可以當他娘,安撫下沒什麼,薛陽的這種反應,她只當是受過欺凌戒心較重,沒去計較,轉身走在前,催促道:“跟上,我正缺個車伕,你若是會,日後就省得每次出門都租馬車了,我也買來一輛,都你來趕車如何?”
薛陽忙小跑跟上,拍着胸脯保證道:“我駕車是跟爹學的,雖然手生了兩年,但底子還在,定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