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正準備去叫你。”李沐芷坦然說着,薛陽剛升騰起來的失望和介懷,瞬間煙消雲散。
“真的?”雖然愛聽她說這話,但以他對李沐芷的瞭解,感覺這話不像真的,問出口,怕她不說實話,又怕她說實話。
“是真的,宣兒敬仰你,也愛賴着你,你幫我們李家如此之多,我理應答謝你。”
薛陽心涼了幾分:“說到底還是因爲宣兒。”
李沐芷不以爲意:“也多謝你的照拂和幫助,我們李家不是不念恩的人。”
薛陽已經不想再說了。
李沐宣見他也跟着一起,興奮地蹦到眼前,拉着薛陽的手就往外跑。
秦山駕車,很快出了城。
一路上李沐宣纏着薛陽不停說着話,李沐芷樂得清閒,半靠在車壁上,望着窗外經過的景緻。
薛陽話少得可憐,通常是李沐宣問了一大串,他只兩三個字回答,弄得李沐宣每次都不盡興,追着問個沒完。
“薛大哥,你家那裡也有山嗎?”
“嗯。”
“是嗎?叫什麼名字?好看嗎?高嗎?”
“嗯。”
“那你去爬過嗎?路好走嗎?你爬過幾回?”
“很多回。”
“爲什麼?你不累嗎?一個人爬還是有人陪着你,上山遇到過野獸沒?有什麼野獸?”
“野豬。”
“……”
李沐宣的問題很多,薛陽不好生回答,反倒引得他問得更多。
李沐芷忽然出聲制止:“阿弟,坐好了,別那麼多話,安生些。”
李沐宣素來同阿姐親厚,聽她板着臉訓話,便不敢再造次,乖乖坐回她身邊,不多問了。
薛陽瞧着他可憐巴巴的神情,心道跟李沐芷可真不像。
李夫人的反常話語和舉動,曾讓薛陽心生疑惑,她們兩個實在太不像親生母女了,那日李家大伯姑母在,點破了她的身世,薛陽雖然震驚,卻更像是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怪不得,她同李沐宣長得一點也不像,李沐宣似李默天有六七分,李沐芷卻完全不像他,更與李夫人沒半點相像,現下想來,應當是隨了她自己的親生母親。
李沐宣不僅長得不像李沐芷,性情上也差着十萬八千里。
李沐芷處變不驚,他卻衝動易怒,姐姐貴人語稀,他純是個小話癆,說個不停。
難得清淨,即便覺得他委屈,薛陽也不想再搭理他了,怕過一會兒他再找自己瞎聊,趕緊閉上眼裝睡。
說來也怪,一開始李沐宣很是不喜歡他,總覺得他是來欺負阿姐的,還老想着教訓教訓他,後來聽說了幾回他趕跑鬧事的人,保護了雲錦坊也保護了阿姐,李沐宣覺得薛陽是個好人,以前是他誤會了。
這個年紀正是崇拜英雄的時候,在李沐宣眼裡,薛陽天降,救李家於亂世之中,那就是大英雄啊!
加之父母亡故,李沐芷病倒,薛陽陪伴他的時間頗多,從一開始面對冷臉薛陽還會有點害怕,到現在完全不懼他。
要是擱以前,薛陽一記冷冷的眼刀飛過去,李沐宣就會閉上嘴,哪像現在,纏着他說個沒完沒了。
秦山將車停在城郊的一處茶山,三人下車,望着滿眼蒼綠,周身舒爽,心曠神怡。
李沐宣有秦山陪着,跑來跑去,瘋玩得很歡騰。
李沐芷一瞧他這般開心,也跟着笑。
薛陽提醒道:“宣兒跑宣兒的,你還是老老實實走着吧,不能亂跑。”
李沐芷一哂:“我沒那麼嬌氣。”
薛陽不肯讓步:“你身子剛好,還沒完全恢復,小心着點沒錯。”
李沐芷也不同他爭辯,本來就沒什麼心情跑跳玩樂,出來不過是爲了透口氣。
即便她再想撒手躺着,也得打起精神來,打點李家上下。
按說她接手雲錦坊日子也不短了,可以往她都覺得自己暫時代替父親,等有一天父親身體痊癒了,她就不必再管事。
何曾想,父親就這麼離開了她。
府衙不作爲,根本探查不出傷害父親的人是誰,半個多月了,一點進展都沒有。
這些事都在等着她去處理,她可以消沉,可以軟弱,但也僅此幾日而已。
李沐芷擡頭去看天邊湛藍,深吸了一口氣。
薛陽陪她站起一起,兩人都安安靜靜地看着四周景緻。
身旁忽地響起刷刷的聲音,似是樹葉草叢摩擦。
李沐芷轉頭去看,薛陽出手快如閃電,從草科裡揪住一隻小灰兔,拎着耳朵遞到李沐芷眼前:“呦,還是隻小兔子,肉乎乎的,挺沉呢。”
李沐芷十分意外,摸了摸兔子的後背,小灰兔撲棱得厲害,拼命想要逃跑。
薛陽按住,問:“肉應該挺嫩,想吃嗎?我給你烤着吃。”
李沐芷無語地瞪了他一眼:“你要吃?”
他本就是逗逗她,話趕話說到這裡,也不好退縮,他應着道:“吃啊,如何?”
李沐芷擺擺手:“我是善人,不吃,下不去口。”
薛陽笑話她道:“不是應該你說不吃,我誇你心善嗎?”
李沐芷一把將兔子接了過去,往地上一放,小灰兔撒了腿就跑,一溜煙兒鑽入茶樹叢中,不見蹤影,李沐芷指了指,對薛陽說:“去抓吧。”
薛陽哼笑一聲:“不去。”
李沐芷也笑了笑,往前走着,途經一塊小土坡,停了下來,撿了塊乾淨的地坐下,望着遠處的成片的綠色,露出舒心的神情。
薛陽見她如此,也跟着坐在一旁。
李沐芷不同他客氣,也不跟他寒暄,就自顧看着風景,一派自得。
薛陽不好老盯着李沐芷看個沒完,遂扭頭望着風景,正見李沐宣跑得滿頭大汗,秦山在後面寸步不離跟着,兩人鬧騰得都像三歲孩子。
李沐芷看着他們笑了起來,不由得感慨,能像李沐宣那樣快活可真好啊。
薛陽側頭,凝望着她的側臉,掛着淺淡的笑意,映在藍天白雲下,竟像是一幅靜謐的畫。
薛陽看得有些呆住,微風拂過,她的一縷頭髮散落,鬼使神差般,薛陽竟伸手要去爲她捋。
李沐芷似是察覺,一扭頭,薛陽的手頓時停住,指了下,說道:“你頭髮亂了。”
李沐芷伸手理了理髮,繼續去看山下。
薛陽像是被提醒了,眼神閃了閃,忙移開視線,竟有些心虛。
“你爲何不問我關於身世的事?”李沐芷突然出聲。
薛陽一怔,隨即答道:“這是你的事,況且一般沒人愛提關於身世的事,我再不開眼,不至於如此蠢笨吧?”
李沐芷點了下頭:“我知你是爲我留餘地,不讓我難堪,我記你的恩。”
薛陽張嘴便道:“誰要你記什麼勞什子恩情?”
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說得太快,失言了。
想要收回已是不可能,李沐芷看過來,面上似是糾結,片刻後,薛陽心都跳快了好幾下,卻聽她帶着幾分無奈的語氣說:“我會去查看父親留下的手稿和札記,若是能探查到關於金縷衫的事,一定知無不言。”
薛陽一口氣差點沒嗆着,氣呼呼地扭頭瞪着她。
李沐芷以爲他不滿意這個說辭,無比真誠地解釋道:“因爲金縷衫,我們李家已萬般受累,就連我父親,也因此喪命,此物決計不能留在李家,若是能交給你們玉寧山莊,要比留在我們家好得多,以你們的威望,旁人也不敢造次。”
薛陽快要七竅生煙了,李沐芷還待解釋,薛陽已經站起身,往旁邊走去,不再理會她,因爲再待下去,他怕會同李沐芷爭論,更怕自己忍不住說出不該說的話。
李沐芷擡頭目送着他遠去,心裡躊躇,不知該怎樣打消他的疑慮。
夜裡,幾人已經回城。
薛陽沒有去飯廳用飯,玉竹送來和他胃口的飯菜,勉強吃了幾口,就坐在桌前讀書,不去想生氣的事。
他們相處了這麼久,李沐芷爲何半點也不瞭解他?
薛陽越想越不解,驀地,一個念頭閃過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