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雖然生氣,狠狠踢了她兩腳,還是將她帶了回去。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無法從自責中走出來,明明想要好生表現求得父親的青眼,卻沒想到做得如此糟糕,讓父親更加厭棄自己。
鼓起勇氣去找母親,才得知父親並沒有苛責母親和姐姐,這才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沒有連累她們,對父親的愧疚和感激更加深刻。
終於有一日,父親交給她一個新任務,讓她去接近一個男子,那人有權有勢,不會輕信別人,務必盡心竭力留在他的身邊。
這次她一定不能辜負父親的信任,一定,一定!
於是,她在男子經過的途中裝作被山賊輕薄逃命的女子,‘巧遇’了正要去剿匪的男子,她不肯離去,跟在身旁,在‘無意’中,爲男子擋了一刀,剿匪結束後,她順利被男子帶回了府中。
醒來後,男子介紹自己:“我是唐雲,你可同大家一般,喚我老爺,你呢,叫什麼名字?”
而這時候,她才忽地察覺,自己連一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所有人都以二小姐代稱,家人則是一致稱她爲老二。
“我叫史珍如。”她如是說道。
姐姐和小妾生的弟弟妹妹們,名字都從如,她想象過若是自己有了名字會叫什麼,直到今日都沒有機會去印證自己的猜想,那便用自己嚮往和喜歡的字吧,希望有人能待她如珍寶,珍惜她,而不是如現在,像一個無家可歸的野狗。
“好,史姑娘,你家在哪裡?此次剿匪你功不可沒,又救了唐某一命,我定會備上厚厚謝禮。”
唐雲說道。
史珍如假意哭訴,說自己從小被家人不喜,尤其父親學了點武藝,時常打罵,這次出門路遇山匪,家人將她丟下自顧逃命,所以纔會落入土匪手中,險些被他們侮辱。
唐雲似信非信,第二日便親自將她送到了‘家’中。
一進門,兇悍的父親抄起搶上掛着的長槍就要打死她,說她已經髒了身子,不配再回來,就當她已經死了,免得辱了家裡名聲,她的妹妹沒法嫁人,弟弟也沒法娶妻了。
唐雲見史珍如要被活活打死,伸手去攔,老人卻不依不饒,下手很重,唐雲看不下去,直接奪下了長槍,塞到史珍如手中,吩咐道:“他都不問問你受沒受苦就急着撇清關係,對自己骨肉下此重手,這般人不配爲人父,你拿着,打回去!”
史珍如哭得很傷心,這一幕,她並沒有演戲,回想起自小的經歷,比杜撰的要更悽慘,她哭成淚人,最後只攥着長槍低頭不語。
唐雲帶她離開,問她作何想法。
史珍如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無家可歸了,隨意吧,老爺若是還念我救你的恩情,請給我碎銀幾兩,我也好吃口飯,去到哪裡算哪裡。”
唐雲見她皮膚白皙,相貌清麗,回想着她落入山匪手中的情形,左右看看,附近全是山,她一個人,年輕貌美,能不能走出去還是兩說。
唐雲將她帶了回家。
史珍如絲毫不趕鬆懈,這只是第一步,日後還要慢慢取得他的信任。
唐雲府中丫鬟侍女都不缺,史珍如想要接近他都很難。
仗着恩人的身份,她擠開了被丫鬟們眼紅的差事,爲唐雲打水洗腳,唐雲自然說不必,史珍如就一副悲悲慼慼的樣子,說自己就這麼白吃白喝心裡不安,若是自己不做點什麼,說不定哪天唐雲就會趕走自己。
她這般說,唐雲也不好再攆人。
史珍如就這般一點一點留在了唐雲身邊,取得了他的信任,可是蒼天愛說笑,不待她爲父親做事,家中遭了難,父親因爲斂財殺人,被仇家一舉推翻,父親母親姐姐弟弟妹妹們,還有父親的小妾全部被問斬,家產被抄,僕役們下獄。
所有人都以爲她是被丟棄,不知生死,知道她去處的父親已死。
一時間,世上再無知曉她境遇的人,竟然躲過一劫。
一下子沒了目標,史珍如不知何以爲繼,但爲自保,又不能展露出分毫異樣,無數個夜裡,她捂着被子爲死去的家人哭泣。
因着對唐雲的愧疚之心,史珍如伺候得更加賣力,恨不能剖心掏肝地對他,弄得唐雲有時候會說:“不必如此。”
一次外出,史珍如再次爲他捨命擋刀,待她醒來,唐雲問:“你可願做我屋裡的人?”
史珍如直到他誤會自己了,若是以前,做他的小妾,枕邊人,就可以更進一步接近他,她一定樂意,可現在,她已沒了任何理由再讓兩人的關係更近一步。
她婉拒了唐雲的提議,沒有察覺轉過身後,唐雲看着她高深莫測的眼神。
後來的日子裡,兩人形影不離,唐雲走到哪裡都帶着她,並且對她超出尋常的好,史珍如時刻謹記當初被師兄欺騙的痛苦,一再告誡自己,不可爲了男人的示好而迷失自己的心,一定要清醒。
但她只是年輕的姑娘,未經人事,從未感受到世間的溫暖,唐雲長得高大英勇,對自己卻溫柔體貼,衣食住行沒有不上心的,理智再抵抗,心也難免沉淪。
她入府的第二年,終於做了唐雲的暖牀人。
漸漸的,她也放下心結,反正家已經散了,世上沒有人會再讓她出賣唐雲,那就用真心對待他吧。
直到唐雲娶了正妻。
他的妻子是名門嫡女,對男子屋裡有人早就司空見慣,並不覺得有什麼威脅,可唐雲待她着實好得過分,全府上下都視史珍如是第二主子。
這些她都能忍,不去計較,免得跟一個卑賤的通房丫鬟計較,讓自己落了下乘。
可唐雲來她屋裡很少,大多都是史珍如侍寢,進門快兩年,都無法有身孕,而史珍如這邊已經生了一個女兒,唐雲愛得跟什麼似的,這下妻子就無法忍受了。
她並沒有跟史珍如撕破臉,而是爲唐雲納了一個新妾,孃家又助唐雲在朝堂之上如魚得水,一來二去,唐雲宿在妻子這裡,和新的小妾那裡的時間都久了許多,府裡的孩子也多了起來。
第三年,妻子又爲唐雲納了一房小妾,第四年,幕僚送了唐雲兩個舞姬,一時間,唐府裡熱鬧了許多。
而史珍如,依舊沒名沒分。
唐雲也提起過讓她給妻子敬茶,算是定了名分。
妻子卻裝聾作啞含糊了過去。
因着史珍如,唐雲沒少冷落妻子,如今岳丈一家對自己助力極大,更是不能因爲這點小事跟妻子鬧僵,此事便被擱置了。
史珍如去找過唐雲,可他事務繁忙,即便回到府裡,也不似以前那樣只來她屋裡,他有正妻,二房,三房和兩個舞姬要去照拂,能分給她的時間少之又少。
她的女兒,也在第四個小妾進門的時候,得了重病,沒等拖到冬天便去了。
史珍如傷心欲絕。
唐雲到底顧念跟她的情意,出於愧疚和安撫,送來一隻小黑貓讓她養着。
喪女之痛無法平息,史珍如過得渾渾噩噩,每日如同行屍走肉。
她這個模樣,唐雲難得來一次,只覺得與女鬼作伴,便來得越來越少。
整個唐府已經沒有她任何的留戀之處,最後一個年關,史珍如假借出門偷偷地溜走了,來到了宥城,用帶出來的盤纏租了個小院子,勉強過活。
她的身子越發地差,以前只夜裡做夢,後來經常白日夜裡顛倒,在街上會將別的小女孩當成自己的孩子,抑或抱着枕頭,當成心肝寶貝,她已經分不清夢裡還是現實,成了一個躲在小院中的瘋婦,只有那隻黑貓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