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要下雨了。
天空幾點星光,被狂風吹得忽明忽暗,樹木的枝葉隨風舞動,暗夜裡,似在瘋狂的張牙舞爪的妖魔。
“您受累了。”輕輕柔柔的女聲,幾乎要被這狂勁的風聲吞沒了似的,只有細細微微的音符傳到眼前穿着黑色夜行衣之人的耳中。
“無妨。”那人的聲音沙啞,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對精光四射的眼睛。“查出來是誰下的手沒有?”
眼前的女子搖了搖頭。狂風吹亂女子的長髮,衣袂翻飛。
“這呂芳林也着實可憐,成了劉婉孃的替死鬼不說,害得她爹呂源也丟了一個肥差。不能不說,劉婉孃的手段,比你要厲害出太多。”
“是。”女子低眉順眼的應着。“那麼,蘇州節度使那邊……”
“這事怕是沒那麼簡單,劉承安不會將那肥差拱手相讓的,這官位看似卑微,卻關乎到全國運鹽的重要樞紐,是人人都死盯着的美差。朝中的各派勢利因此已經快要大打出手了。“蒙面人冷笑着說道。
“總之,你要儘快查出來到底是誰在暗中對劉婉娘下手的。竟然有不知名的勢力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作怪,要小心提防,千萬不能讓這些沒眼色的壞了我們的事!”
“屬下遵命!”蒙面人滿意的看了一眼女子,轉身迅速消失在黑暗裡。
女子亦轉身離開。
身後有輕微的響動,眸裡寒光一閃,女子的頭微側過來。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身後。
不遠處是一株大樹,很粗,很壯,枝繁葉茂。只是偏巧露出了一角水紗質地地衣裳。
脣邊綻出一抹冷笑,女子轉回頭來繼續向前走去。
如月將呂芳林的消息帶回給了烏蘭。
輕輕的一聲長嘆,烏蘭實在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纔好。
自幼在宮中長大,這種事情,其實是屢見不鮮的。
母后常常問烏蘭,宮中地女人想要生存下去,最重要的是什麼?
美貌?智慧?膽識?牀帷之術?
都不是。身爲女人,最重要的是要讓自己強悍起來。從心理到頭腦上的強悍。想要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愛情,保護自己的兒女,最重要的就是讓自己強悍。就如同兇悍母獅,捍衛自己的愛情自己地地位自己的幼獸一樣。
連自己和自己腹中的胎兒都保護不了的女人,還要同情她做什麼?
如月將烏蘭的一頭長髮散下,以梳子理得順了,又從梳妝盒裡取了一條珍珠抹額,系在她的額上。
溫潤晶瑩的珍珠。襯着如雪的容顏、琥珀色的金瞳,卻是那般地妖冶迷人。
“皇上快要到了呢。娘娘。”如月輕聲說着。
是呢,自這件事發生以來,華南宏便像是一個受了傷的孩子,整日地窩在烏蘭的“琉璃殿”裡。每天烏蘭都要用盡所有的溫柔撫平他的憂慮和他地悲傷。華南宏對於烏蘭的依戀,自是越來越深了。
宮中的女人們也沒閒着,一方面對她們曾經忌妒得發狂的呂芳林報以極大的同情,一方面對險些小產的容德皇后安慰探望,一方面又在心裡暗暗遺憾,爲什麼不連容德皇后也一併受那河蟹的連累,另一方面,亦是對那倒黴的明妃嘆息不已。
那明妃倒也是確實可憐。馬屁拍在了馬腿上。觸怒了龍顏,被降爲四品良媛。打入了冷宮,再難一睹聖顏。
那些嬪妃們只顧得上忙活這些,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她們地皇上,已然日日留宿在“琉璃殿”,幾乎連哪個宮也不再去一回地了。
夜夜歡娛,紅燭搖曳,帷幔飄飛。年輕君王蒼白的臉埋在烏蘭如玉地胸前,嗅着如蘭的清香,平撫自己內心的痛苦。
自這河蟹之風波以後,華南宏幾乎不敢再去呂芳林的“雅香殿”,那一夜呂芳林悽慘的叫聲像是一場噩夢一樣時時響在他的耳邊。他開始慶幸自己聽從了夏嬤嬤的告誡,沒有走進去看呂芳林的慘狀。這種痛苦讓他夜夜難安,幾乎想要逃得遠遠的。
其實,這君王,也不過是個孩子而已……
烏蘭幽幽的嘆息。
夜已深沉。
思及曾經在蘇丹國的快樂生活,烏蘭第一次從一個女人的角度來回頭審視曾經的這種所謂的單純的快樂。
父皇亦是後宮佳麗無數,本國的、異國的,年輕的、美麗的,可是,哪一個都不曾威脅過母親的後位。這到底,是父皇對於母后的深深的愛戀,還是母后的強悍手段?自己與烏吉的無憂無慮的生活背後,是不是母后所要付出的也就更多更多。
那麼而今的母后,是不是遠遠要比當年更加的快樂?嫁給一個普通的將軍,她所獲得的平穩與幸福,或許,會更多些吧?
“皇上!”澤海的聲音在帷幔外面響起,華南宏動了動,卻只是將頭埋在烏蘭懷中更深了。
“皇上……”澤海有些爲難的喚着。
“你看不到朕在休息嗎?”華南宏厲聲喝道,“你們想要累死朕、害死朕嗎?滾!滾出去!”
“這……”澤海苦着臉站在外面。
“澤海公公,發生了什麼事?”烏蘭緩聲問道。
這無疑是在給澤海找個臺階兒了,澤海面色一喜,急忙躬身說道:“回玉嬪娘娘的話,方纔禁軍侍衛長來報。說在御書房擒住了一名刺客。還…….還是個女的。”
說着,擡眼瞟了一眼烏蘭,眼神中有一抹古怪神色。
烏蘭的心攸地一緊,心中升起了強烈的不安。
“有刺客。交給順天府查辦就好了,大半夜的鬧朕做什麼!”陰柔的聲音,帶着孩子氣地語調,憤怒的吼着。
“這……”澤海皺着眉,小眼睛滴溜溜的轉着,瞧了一眼烏蘭,又低下頭去。
“澤海公公,你有什麼話。就直說罷。”儘管心底已然微顫,烏蘭依舊沉穩的說着。
“是,玉嬪娘娘。據說,抓住的那個刺客……是玉嬪娘娘的貼身侍女如月。”
“什麼!”華南宏霍然坐起了身子,從牀塌之上跳下,狠狠的甩了澤海一個耳光,“你們這幫不經事的東西!朕纔好了幾天,你們就又開始作怪?朕纔在琉璃殿住了幾日,就有人也想打琥珀地主意?”
“奴才不敢!”澤海捱了打。嚇得全身都哆嗦起來,急忙跪下。不住的叩頭,“皇上,奴才只是聽禁軍侍衛長來報,奴才自己也是嚇了一跳。才慌忙進來啓稟皇上的。還請皇上息怒呀!”
“皇上……”烏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琥珀有個不情之請,若是皇上方便,請帶臣妾一併去看看罷……”
華南宏本是惱怒不已的,這會子聽了烏蘭的話,又開始疼惜起烏蘭來。想這如月跟在烏蘭身邊也有段時日了,理應有些感情的。便嘆了口氣,伸出手牽着烏蘭的手。扶她下了牀。兩個人一併更衣。上了龍輦。
御書房門前一片通明,一小隊身着玄色勁裝的禁軍舉着火把。兩個人架起一名身着夜行衣地纖細女子。
她臉上蒙着的黑布被挑下,露出清秀地面容,一雙明亮的眼睛怒瞪着周圍的禁軍。
“皇上駕到!”澤海的聲音高昂有力,卻還是尖尖地,帶着怪異的味道。
除了那兩個架着刺客的禁軍,其他人全部呼啦啦跪倒了一地。
明黃的帷幕輕挑,露出年輕帝王蒼白削瘦的身姿,和玉嬪娘娘婉若天仙般的容貌。
“禁軍侍衛長孔林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虎背熊腰的男人上前一步,對華南宏深施一禮。
“孔林,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一個小小的禁軍侍衛長自然是不配直接與皇上說話地,所以這些話,便由澤海來代勞了。
“回澤海公公,屬下巡查之時,聽到御書房有打鬥之聲,帶人前來一看,卻是兩個黑衣人打在一處。屬下帶人捉拿,誰想這兩人地武功都極高,只捉住了一個,摘下面紗,赫然發現是一名女子!經辨認,此女乃是我後宮之人。”
烏蘭看過去,目光與如月相觸。
烏蘭眼中的擔憂、忐忑與不安齊齊映入瞭如月地眼底。
在這一瞬間,如月眼中的憤怒與不甘卻攸的平靜下去了。
“如月,你到底是什麼人?”華南宏厲聲問她。
如月,卻只是將目光慢慢的移到華南宏的臉上,輕飄飄的轉了一圈,然後,棱形的辰瓣微微揚起。
“不好!”孔林大叫,“快扳住她的嘴!”
飛身撲上來,卻已然是遲了,潔白的貝齒輕輕相錯,眨眼的工夫,脣邊便流出一抹血絲。
如月的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
輕輕擡眼,最後的目光,落在烏蘭的身上,沾着血絲的脣,微微上揚,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
烏蘭的心劇烈的顫動着,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全部砸在她的身上,讓她連氣也喘不過來。
“真是沒用的東西!你們就只會瞪眼看着嗎!”孔林喝斥那兩個架着如月的禁軍,大手抓住如月,探了探鼻息,然後恨恨的將如月扔向其中一個禁軍,“帶回去!”
說畢轉身向華南宏深施一禮,朗聲道:“請皇上放心,屬下一定全力追查此事!”
“罷了。”華南宏揮了揮手,懨懨的拉了烏蘭,走上車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