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遠征軍一路長驅直入,直到過了臘戍鎮,大部隊開始換乘火車,向南開進。大軍漸漸地開始深入到緬甸境內,不斷接觸到一些令人不安的情況之後,所有人的頭腦裡纔有一個意識,明白緬甸並不是象一開始看到的那樣美麗、神奇,它已經褪去了斑駁色彩的外衣,顯現出其內在可怕的軀體。緬甸,是個兇險萬分的戰場。

緬甸國土的地形極其複雜,平原地帶不多,四周高山環列,大小河流交錯,還有茂密到幾乎沒有人進去過的熱帶叢林遍於全境,交通十分困難。因此,當地人也因地制宜,很少使用汽車之類的運輸工具,一般多用牲口或原始而簡陋的交通工具來運載貨物或人。

這些因素對機械化部隊運動作戰極爲不利,四個輪子的汽車在平原地帶可以一路狂奔,如入無人之境,可一旦碰到溝壑交錯、高山谷地這樣的地理環境,汽車立刻沒了用武之地,身價陡降,當即從最便捷的交通工具變成了最令人頭痛的蠢東西。車輪不時的要陷進水沼裡,泥坑裡,溝壑中,這個時候,一干大兵們就只能靠肩扛手推,連拖帶拉的在泥水地裡將深陷其中的鐵傢伙拖出來。

一天之中,常要如此這般的折騰上幾次,每個人身上再沒有了剛入緬時的光鮮亮麗,都幾乎要成了泥漿水裡跑出來的“泥猴子”。互相打量之下,除了苦笑一番,各自調侃之餘,所有人都開始感覺到了這條入緬之路並不是象以前想象的那樣好走。

還有一個情況也讓入緬參戰的遠征軍們始料不及,那就是當地異常炎熱的氣候。雖然大部隊入緬的時候正是二三月份,在中國的這個時節,大部分地區都還是被寒冬所籠罩,寒風凜冽。而在緬甸,哪怕是在一年之中氣溫最低的日子裡,氣溫還常常能高達40℃。潮溼悶熱的環境很容易使人透不過氣來,中暑虛脫的情況也常有發生。

因爲遠征軍極其缺乏熱帶作戰的裝備,軍隊中有些大兵的身上還有穿着厚冬裝來的。汗溼潮熱的環境不但很容易讓人體產生虛弱感,更容易孳生各種皮膚病。在入緬部隊深入到緬甸境內之後,許多家鄉在東北,以前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溼疹”和“汗斑”的年輕士兵們,在渾身上下發出的一陣陣難以忍耐的瘙癢之中,被時好時壞的皮膚病所折磨,痛苦不堪。

如果說這些外在因素還是可以忍受的話,那麼最讓他們感到切齒不已與痛恨的是英國人的“扯後腿”與當地一些“緬奸”的爲虎作倀。遠征軍進入緬甸的時候,日軍雖然還在緬甸南部,但是,不少爲日軍服務的奸細卻早已滲透到北方,通過各種卑鄙的手段,開始了大肆騷擾與鼓動人心的破壞動作。

入緬參戰的人們哪裡知道,就這樣,在緬甸人的眼裡,他們已經被看作英國殖民者的幫兇。常常遠征軍的車隊與大部隊剛剛抵達一個地方,除了華僑之外,幾乎當地人全都望風而逃,生怕自己跑得晚了會被中國人抓去殺了。如此奇怪的舉動讓一時還矇在鼓裡的官兵們感到莫名其妙,怎麼都想不明白。

英國人說起來是中國人的盟友,可是,他們卻相當忌憚來緬甸作戰的中國人,處處制肘,生怕中國軍隊的進入會影響到英國人在緬的利益。鐵路的控制權在英國人的手中,於是,輸送中國軍隊的列車走走停停,有時火車頭莫名其妙地被人調走,遠征軍官兵們被這樣無人問津的被撂在鐵路上,一等就是好幾個小時。與此相反,一列列滿載英軍的列車卻在日軍的步步進逼下倉皇后撤。而一些緬奸,就趁這些機會到處搗亂,放火,投毒,挖鐵軌,襲軍車,搞得人心惶惶、雞犬不寧。

眼看着英國人這樣“不夠朋友”,緬甸奸細又如此猖獗,而本身遠征軍隊中通曉緬語與英語的人又不多,等於兩眼一抹黑的中國兵們身處在一個語言不通,地形不熟,氣候不適,情報不靈的環境中時,上上下下的官兵們越發強烈地感覺到一句中國老話:

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更何況,腳下的這塊地盤,還不是咱們中國人自己的。

遠征軍官兵們的處境之艱難,可以想見。於是,所有人的心中再也沒有剛出徵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昂揚鬥志;再也不會一路高唱聲威震盪、氣貫長虹的高亢戰歌。人人心中只剩一個念頭:緬甸,實在不是個好地方!遠征,真不是想象中那樣容易的事情!

隊伍就在這種停停走走,如老牛拉破車般的速度之中行進了一個多月。並不太長的路程,硬是從二月走到了四月。一進入四月,天氣越加炎熱,而且是出奇的熱,氣溫高達攝氏四十一二度,到了正午時分,驕陽似火,溫度更高。烈日蒸烤下,森林上空可以看見嫋嫋白煙,池塘水面上咕嘟咕嘟的冒着熱氣,就連最愛躲在水裡的水牛都熱得口吐白沫。道路兩邊,總能看見被曬死的牛或者行人。

幾乎可以把人曬焦的炎熱,讓人恨不得扒光了身上的一切布片,彷彿多一絲一毫的衣料遮擋都能阻隔皮膚上的汗腺排汗。奉命開赴緬甸古都曼德勒協防的新三十八師隊伍的萬餘名將士,儘管被炙烤的汗流浹背,衣冠看起來頗爲狼狽不整,但沒有人敢於光着膀子行軍,各種行軍裝備依然一樣不少的背在戰士們的身上。因爲他們的師長嚴於律己,在這樣熱的天氣下,還將領子處的風紀扣扣得端端正正,將一身將軍的裝束穿得整整齊齊,哪怕背上已經結了一層白色的鹽霜。

剛剛被任命爲114團三連二排見習排長的狄爾森,因爲身體缺水與連續的行軍趕路,嘴脣上捲起了皮。被曬得好像煤堆裡滾了一圈出來的他,一邊跟着部隊朝着目的地行進,一邊將腰間的水壺解了下來,遞給了一班班長。他看了一眼身後綿長蜿蜒的隊伍,用手背擦了擦腦門上又沁出來的一頭汗,嘶啞着嗓音道:

“千萬記住,不能讓他喝得太急,不然身體缺水的狀況會更嚴重。一次只能喝一口,你要多攔着點。”

“是,我明白了。”

一班長從他手裡接過水壺,擡手敬了個禮,連忙回身去找自己那個中暑的兵去了。與狄爾森一同行軍的二排副排長見了,搖搖頭,將他自己的水壺遞到狄爾森面前道:

“趕緊自己也喝點吧,聽聽你的喉嚨都成什麼樣了,還不肯多喝點水。每天有那麼多中暑的人,光靠你一個,照顧得過來嗎?照你這個樣子下去,我看沒到曼德勒,你倒是快要倒下去了!”

“我沒事,還忍得住。”

“放屁!你忍得住,你這身體還忍得住嗎?非逼着我罵人是不是!別跟我來這一套,萬一你真倒下了,還不得我派人照顧你?別給我找事啊!後面的路可還有不少呢,快點,大老爺們的磨嘰什麼!”

副排長是個極爽快的山東漢子,見狄爾森有推辭之意,二話不說的就將水壺硬塞進了他的手裡,目光要殺人似的看着狄爾森。狄爾森微微一笑,仰頭大喝了一口。沁涼的水順着喉嚨一線直下,落進了胃裡,淋漓酣暢的感覺讓他忍不住長嘆了一聲。他彷彿聽見了焦灼的喉管與如火乾燒似的胃在被水滋潤之後發出的“呲呲”的熄火聲。

副排長見狀,滿意的點點頭,將水壺拿了回來,自己也仰頭喝了一口,然後看着戰士們在毒日頭底下有氣無力的樣子,抹了抹嘴,忿忿地說道:

“這他媽什麼鬼地方,真能把人給熱死。老天爺怎們不直接把那幫小鬼子給曬死得了,省的咱們這幫人大老遠的跑來跟着一起活受罪。”

狄爾森微微勾了勾脣角,手搭涼棚的朝前方一望,依稀看見了頗爲壯觀宏大佛塔的尖頂。聽說只有曼德勒皇宮旁邊的大佛寺裡纔會有如此規模的佛塔,看情況,他們離古都曼德勒已經沒有多少路了。於是,他一邊揮手招呼後面的隊伍加快腳步,趕上行進速度,一邊對副排長說道:

“我們離曼德勒大約沒有多少遠了,等到了駐地就好。”

“希望曼德勒的情況不會太糟糕,聽說小鬼子的轟炸機前些日子已經去光臨過了,恐怕那地方夠嗆。”

狄爾森沒有再接話,很有同感的點了點頭,眉頭不由得緊緊地皺在了一起。的確,但凡是被鬼子轟炸機“光臨”過的地方,鮮少能有一片完整的地方逃脫滅頂之災。曼德勒,看來也是凶多吉少。

果然,沒過多久,狄爾森和副排長的預感都變成了出現在他們眼前的現實。四月八日,作爲第六十六軍前鋒的新三十八師浩浩蕩蕩的抵達了緬甸故都曼德勒的時候,迎接他們的已經不是一座曾經繁榮壯麗的五朝古都,而是一片充斥着彈坑、瓦礫、血污、屍骨,散發着惡臭的空城、廢城、死城。

整個城市幾乎看不到除他們之外的一個活人,滿眼所見的,到處是人畜的屍體、還燃燒着零星火光的廢墟和嫋嫋冒着黑煙的土地。鼓脹脹的死屍泡在發綠的污水裡,在太陽的曝曬下,發出陣陣惡臭。

有些年輕的士兵被這種直衝腦門的惡臭薰得噁心不已,蹲在路邊哇哇大吐,可這邊剛吐完,那邊一擡頭,就看見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碩大的紅頭蒼蠅在屍堆裡嗡嗡飛舞,渾身羽毛被滋養的油光發亮的烏鴉從這具屍體跳上那具屍體,長長的嘴喙專門啄死人的眼珠,一啄一個準,很快,那些屍體的頭上就只留下一個個黑黢黢的大窟窿,甚至還有附近山林裡野狼也跑進大街上叼吃屍骨,將那些屍體撕咬的支離破碎,血腥滿地。

於是,越看越噁心,反胃反得更加厲害,一個個的幾乎都把胃裡的黃膽水都吐出來,還沒能解了心頭那股揮之不去的惡寒感覺。

新三十八師的師長孫立人頂着烈日,踩着被擦得烏黑鋥亮的馬靴,站在這片被日軍鐵蹄蹂躪的幾成廢墟的焦土城市上,揹着手,炯炯的雙目仔細的從這一片片慘不忍睹的廢墟上掃過,腦海中想到的是幾天前特意飛赴緬甸視察的蔣委員長親自交給他的一個任務。他目前首先要率領近萬將士們所做的事情,並不是上戰場打仗,而是要將這座城市從廢墟中拯救出來,不但要負責擔負起保衛曼德勒的職責來,還要清理戰場,打掃廢墟,構築工事,救災保民。

很快,當全體將士全部駐紮在皇城內的營房中後,一張蓋有曼德勒衛戍司令官孫立人中將大紅印鑑的、用中英緬三國文字寫成的安民告示,便在全城範圍內的大街小巷內廣爲張貼。與此同時,全體官兵們放下了一路從中國扛來的槍支彈藥,拿起了鐵鍬掃帚,榔頭錘鎬,揮汗如雨的在遍地廢墟的曼德勒街頭,掃街道、填彈坑,清瓦礫,埋死屍,還滿街的噴灑消毒藥水。彷彿這羣來自中國的官兵,到緬甸來,不是爲打仗,而是爲幫助緬甸人搞城市建設。

團結的力量是巨大的,人心的凝聚力更是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孫立人將軍所帶領的這批中國人所做的事情,都被那些躲避戰火的緬甸人看在眼睛裡。這些曾經見到中國軍隊就望風而逃的緬甸人終於開始明白,日本人和中國人的真正區別在哪裡,也終於知道,誰纔是他們的真正敵人。

於是,慢慢的,當初四散逃亡躲避戰火的曼德勒居民們開始迴歸自己的家園,開始與中國官兵們一起並肩重建這座城市,一度已經死亡的城市開始有了活力,有了生命的希望。曼德勒,這塊在日軍猙獰的威逼下瑟瑟顫抖的土地,開始鎮靜下來,從焦土之中甦醒過來。

僅僅只用了一個多星期,曼德勒已經恢復了市容,街頭巷尾也可以看見緬甸人的身影,城市交通也在陸續的疏通之中。孫立人將軍治理城市的措施終於有了極大的效果,逃走的百姓們逐漸拖家帶口的迴歸,關閉的店鋪開了門,停工的工廠開了工,人們賴以生存的水廠、電廠也恢復了供水與供電,數天前還是斷壁頹牆的地方,又升起了縷縷炊煙。

曼德勒城就這樣,在中國人和緬甸人的共同努力下,在被日本人攪碎了平和生活的戰亂中恢復了生氣。這顆一度被戰火毀滅過的緬甸“心臟”,又蓬勃的跳動起來,成爲了混亂之中的緬甸強有力的安定力量。而孫立人和他率領的新三十八師官兵們,成爲了曼德勒人們心目中的救星,英雄。

這支第六十六軍的前鋒部隊,以其不同於往的作戰方式,成就了自己的美名。這場入緬之後的“第一仗”,旗開得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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