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懋興奮,夏侯徽疑惑,然而接下來,他們隨即有了個意想不到的大翻轉。
這個變化只是因爲魏霸的一句話:“我對道法一知半解,只是有些興趣,有一點微末心得,僅此而已。養氣長生之類的,我不懂。”
聽了這句話,夏侯懋失望,夏侯徽釋然。有興趣?這年頭有點錢有點閒的人,上自帝王,下至百姓,誰對道法沒興趣,誰不想長生不老?不過只有興趣是不夠的,還得有真傳,否則永遠只能站在門外看熱鬧。一點微末心得?道法可不是有一點微末心得就能理解的,這裡面很高深,不管是博學的碩儒,還是隱修多年的道士,要想長生,都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夏侯懋本人就有很多心得,而且身體力行,還是沒能阻止偷偷滋生的白鬚,更無法讓自己在與年輕妖嬈的美妾一夜春宵後腰酸腿軟。
微末心得?唉,只能當閒聊了。
夏侯徽沒有完全對魏霸放心,可是也沒那麼懷疑了。不管魏霸是真投降還是假投降,至少看不出他想哪怕有一點留在長安的意思。要詐降,當然在長安要比去洛陽更方便。
沒了興趣的夏侯懋揮了揮手,讓人把魏霸帶下去休息。說是休息,實際上就是軟禁。地點依然在驛館裡。看到魏霸去而復返,那些驛卒很意外。不過上次魏霸是跟着靳東流來蹭的,這次是安西將軍派人送來的。因此魏霸的待遇有了明顯的提高——有肉吃了。
在夏侯懋面前,魏霸要吸引他的注意力。讓他主動聯想到修道上去,不敢多吃,雖然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也只能淺嘗輒止。到了驛館,看着驛卒端上來的夜宵,他嘴裡全是口水,可還是堅決的搖了搖頭,貌似仙風道骨。實則饞涎欲滴的看着敦武狼吞虎嚥的將夜宵一掃而光。
敦武走到門口,送死了驛卒,泰然自若的關上了房,站在門口半天沒動,沒聽到什麼動靜,這纔看着直咽口水的魏霸,擔心的說道:“少主。你真想修道?餓得狠了,對身體不好。”
“我這也是沒辦法,要想接近夏侯懋,只有忍着點了。”魏霸苦笑道:“我們棋失一招,先被人識破了行蹤,再被那個姓田的詐出了身手。現在只剩下接近夏侯懋一條路。夏侯懋身份尊貴,我們有什麼有吸引他的?只有道法。”
“那剛纔少主說動了他嗎?”敦武手一翻,從袖子裡拿出一塊餅。魏霸的眼睛頓時直了,一手搶過餅,一手在敦武的肩膀上拍了拍:“小子。將軍派你來,實在是太英明瞭。”
敦武笑笑。看着魏霸不說話。魏霸在漢中的時候,爲了給他養好身體,魏延捨得下本錢,每餐都有肉,魏霸什麼時候像現在這樣對一個餅這麼感興趣過。
魏霸三口兩口將餅吃完,肚子裡這才舒服了一些,他咕咚咕咚喝了兩口水,一抹嘴脣,這才接着剛纔的話題說道:“這事不能太急,自己說出來,遠不如讓他自己看出來更有說服力。”
敦武點了點頭。他做斥候這麼多年,對人的心理也很瞭解,明白魏霸所說的意思。
……
夏侯懋打着哈欠,嘴巴張得能吞下自己的拳頭,他揮了揮袖子,失落的對夏侯徽說道:“媛容啊,天色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半夜把你叫起來,真是不好意思。”
夏侯徽淺笑道:“伯父,你太見外了。能幫上伯父,我很高興,這點累不算什麼,伯父也不是一直沒睡嗎。”
夏侯懋勉強笑笑,他現在太累了,又剛剛經歷了從歡喜到失望的過程,心情不太好,一心想早點上牀休息。可是夏侯徽卻精神十足,她提醒道:“伯父,且不說這個魏霸是不是通曉道法,只要他真是魏延的兒子,伯父就是有功之臣。只是在上奏陛下之前,伯父還是查實一下爲好。”
夏侯懋眉頭一擰,連連點頭。這件事可不能搞錯了,要不然就是欺君之罪。
夏侯徽有些擔心。剛纔魏霸說他殺死了諸葛亮的兒子諸葛喬,從他所說的時間來看,這件事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夏侯懋身爲關中都督,對此卻一無所知,只能說他對漢中的情報瞭解得太少了。他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關中都督。
如果他不姓夏侯,夏侯徽根本懶得理這件事。可是現在,夏侯徽卻不能坐視不理。夏侯與曹二姓,是曹魏政權的武力根基。已經逝世的夏侯惇、夏侯淵曾經和曹仁、曹洪等人一起總掌兵權,是武皇帝打江山的左膀右臂。如今曹仁去世,曹洪因爲不得文皇帝之心而被閒置,但是曹真、曹休還執掌着兵權。夏侯氏卻一落千丈,在夏侯淵、夏侯惇以及她的父親夏侯尚先後去世後,夏侯氏基本上就在軍中失去了話語權,夏侯懋雖然只是都督關中,還在曹真的統領之下,卻是夏侯氏唯一的重將。
夏侯懋如果失勢,則夏侯氏在軍中的影響力將會進一步弱化。權力如同子嗣,你可以一脈單傳很多年,但是千萬不能斷。斷了,就代表退出,一旦退出,想要再次跨進這個圈子,那就千難萬難。
夏侯徽原本對夏侯懋不報什麼希望,因爲他的能力是明擺的。讓他都督關中,並不是因爲他有能力,而是因爲文皇帝與他親近,而且劉備死後,蜀中無將,關中太平無事,這才讓他擔這個責任。現在諸葛亮進駐漢中,有出兵關中之意,朝廷已經有撤換他的意思。如果不出意外,夏侯懋解職就在眼前。
可是現在,一個意外的機會送到了面前,夏侯懋沒有意識到,夏侯徽卻敏感的意識到了其中蘊藏的機遇。
魏霸是魏延的兒子,是丞相府的參軍,他是知道諸葛亮的計劃的,至少有所耳聞。知道了諸葛亮的計劃,夏侯懋就可以因的放矢,預先做些防備。進攻漢中,夏侯懋沒那樣的本事,哪怕是防守從漢中而來的蜀軍,夏侯徽也不看好夏侯懋,可是如果提前知道了對方的部署,這就完全不一樣了。
夏侯徽雖然對漢中地形不熟,卻也知道從漢中攻關中同樣不是一件易事。要不然當年韓信的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就不會那麼有名了。
以逸待勞,至少有一戰的機會。特別是想到對手諸葛亮同樣是個沒什麼領兵經驗的書生,這個機會無形中又大了許多。
“伯父,你不覺得魏霸奇貨可居嗎?”看着夏侯懋那副懶散的樣子,夏侯徽真是失望得很,如果不是同姓一個夏侯的份上,她真懶得提醒他。
“是啊,把他送到洛陽,就是一件大功。”夏侯懋強撐着精神,用手掩着嘴巴,打着哈欠:“當然了,在這之前,還要確認一下他的身份。”
“不,伯父,我看他的價值不僅僅如此。”夏侯徽無奈,只得耐着性子給他分析。夏侯懋原本興趣缺缺,一心想早點上牀休息,聽了夏侯徽的話後,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面臨着怎麼樣的一個機會,頓時精神起來。
“那……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首先,當然是要確認他是真是假;其次,是儘可能的從他嘴裡瞭解諸葛亮的安排。”夏侯徽掰着指頭一一解說,夏侯懋聽得兩眼放光,連連點頭稱是,決定明天一早就安排人去辦。
夏侯徽又提醒道:“伯父,魏霸心機很重,伯父要多加提防,免得上了他的當。”
夏侯懋心情大好,半開玩笑的說道:“媛容,依我看,我府裡能和魏霸較量的人,只有一個。”
夏侯徽嘴角一挑,明知故問道:“不知伯父說的是誰?”
夏侯懋哈哈大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夏侯徽羞澀的搖搖頭:“伯父說笑了,我是女子,怎麼能與他直接面對。如果伯父需要,我可以幫襯伯父一二,可是具體的事情,還是要伯父親自去處理的好。”
夏侯懋嘆了口氣:“可惜,我夏侯氏那麼多年輕人,最聰明的偏偏是個女子,你要是個男子,那該多好啊。”他想了想,又搖搖頭:“其實我夏侯氏也不是沒有奇男子,只是老天不佑,先後幾個奇才都英年早逝,剩下了我們這些沒用的人。”
夏侯徽也黯然神傷。正如夏侯懋所說,老天對夏侯家太不公了。別的不說,夏侯淵一系,就有夏侯稱、夏侯榮兩個奇才年紀輕輕的就死了。剩下的那些人雖說也不差,可是比起這兩個人,卻是相形見拙。夏侯稱好兵法,曾經得到武皇帝的誇獎,寄以厚望,可惜早夭,死的時候剛剛十八歲,夏侯榮更是才華過人,七歲能文,日誦千言,過目不忘,是和曾經的天才少年曹衝一樣的神童,可惜他死得更早,十三歲就戰死在定軍山。
正如曹衝的早死給武皇帝以沉重的打擊一樣,這兩個人的死也是夏侯氏難以承受的損失。這兩個人只有一個能活到今天,夏侯氏也不會像現在這麼落魄。
與夏侯稱、夏侯榮相比,她的父親夏侯尚同樣也是英年早逝,尚未不惑便因病而逝。讓人更不堪的是,他的死不過是因爲愛戀一個小妾,這讓夏侯氏喪失在了軍中的影響力之外,對他的名聲更是一個莫大的傷害,以至於文皇帝只好將司馬懿提拔起來。
雖然即將成爲司馬家的媳婦,可是夏侯徽同樣清楚兵權旁落的危險。她的身體裡流的畢竟是夏侯氏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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