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嚴風塵僕僕的從扶風、隴山轉了一圈回來,身心俱疲。
趙廣、張睎等人保持中立,至少還給他這個大將軍面子,答應只要大將軍有令,一定努力作戰。陳式、王平等丞相的鐵桿支持者就沒那麼好說話了,話裡話外的各種不痛快,敷衍的意思非常明顯。
李嚴很生氣,很想當場下令免了他們的職。可是他混跡官場多年,知道簡單粗暴的辦法不是經常管用,就他目前的這種情況,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激起兵變,到時候諸葛亮正好名正言順的將他拿下。
虎落平陽被狗欺,失去了對天子的控制,李嚴覺得處處受制,對即將開始的戰事一點信心也沒有。
一回到長安,李豐告訴他一個消息:法邈回老家了,做短暫停留,然後再回成都。
李嚴吃了一驚。法邈是魏霸的親信謀臣,他現在應該在東海幫着魏霸參謀,怎麼突然要回成都?莫非是他和法邈的聯繫被魏霸發現了?不對啊,他和法邈雖然聯繫,卻沒有對魏霸不利,魏霸不至於這麼敏感,更何況這時候魏霸還需要他的幫助。
李豐笑了笑:名義上,法邈身體不好,要回成都養病。不過,我從他的話裡聽出真相來了,他給魏霸獻計行獵白狼山,結果差點被毋丘儉給埋伏了。如果不是魏霸帶了兩百多具馬鎧,反過來打了毋丘儉一悶棍,我們的車騎將軍。少年名將魏霸這次大概要死在白狼山了。
李嚴沉吟半晌,他從李豐的轉述中聽出了更多的意思。法邈僅僅是因爲獻計失誤就被魏霸遣退?這個理由可有些牽強。法邈獻計,是法邈的事,採納與否,卻是魏霸自己的事。魏霸不能因爲遇險就遷怒於人,這不是一個成熟的將領應該做的事。
“走,我們去一趟郿縣。”李嚴隨即再次起程,趕往郿縣。
見到法邈,李嚴就明白了一半。因爲法邈笑了。
剛剛坐定,李嚴就單刀直入:“伯遠。爲什麼從東海回來?”
“來助將軍一臂之力。”
“哦?”李嚴目光一轉。靜聽下文。
“大將軍身邊雖然有少將軍,有傅將軍,可是關中派系林立,事務繁雜。大將軍難免有人手不足之感。丞相的用意。大將軍想必也清楚。內憂外患,大將軍不需要我盡綿薄之力嗎?”
“能有伯遠相助,我當然是求之不得。”李嚴笑道:“可是。魏子玉那裡也需要你的參謀啊。”
“東海暫時不會有大戰事。”法邈解釋道:“目前車騎將軍實力不足,只能以半年爲期,將荊州的步卒分批帶往東海集訓,熟悉海上戰事。沒有兩年時間,他無法集結足夠的兵力,發動真正的攻擊。他現在所能做的,只不過是虛張聲勢,儘可能的牽制曹魏的注意力,爲大將軍爭取時間。”
李嚴點頭附和,卻依然不說話。
“不過,曹睿不是愚笨之人,魏國人才濟濟,這種虛張聲勢的事,遲早會被人識破。所以,加強關中的實力纔是最根本的。我是關中人,回到關中來,也許能助將軍一臂之力。將軍守住關中,車騎將軍纔有機會。關中有失,則全盤皆輸。這一點,大將軍明白,車騎將軍也明白。對丞相的安排,車騎將軍其實是非常不贊成的,不過,他影響不了丞相,只好出此迂迴之計。”
“你準備怎麼幫我?”
“我是以養病的名義回來的,這並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藉口。”法邈捻着手指,不緊不慢的說道:“我會以治病爲由,和關中的天師道衆接觸。在可能的情況下,我要接過車騎將軍關中治冶頭大祭酒的身份,代他統領關中的天師道衆。”
李嚴暗自吐了一口氣。這應該是魏霸派法邈來關中的真實用意。什麼身體不好,什麼獻計失誤,什麼幫他出謀劃策,那都是爲了欺騙不同的人用的不同藉口,讓法邈回到關中,利用他關中人的身份接管關中的力量,纔是魏霸的真正目的。
想通了這一點,李嚴並不覺得意外。以目前他和諸葛亮的實力而言,魏霸對他信心不足,要做一些安排,以免失敗以後,關中實力落入諸葛亮之手相比,派法邈回來做一些準備,是非常符合魏霸利益的。對他李嚴來說,雖然他也不喜歡魏霸把手伸到關中來,可是在明顯不是諸葛亮對手的情況下,分一些好處給魏霸,換取魏霸的支持,當然也是有必要的。
總的來說,法邈回關中,對他的利大於弊。
他豈能不歡迎?
法邈沒有直接去長安,而是回到郿縣等他,顯然是擔心他有排斥心理。他如果不親自到郿縣來,法邈還會留在關中,但是和他李嚴就沒什麼關係了,純粹是爲魏霸做一些準備工作。
正是因爲想通了這一層,李嚴纔會以大將軍之尊親自趕到郿縣來,也算是配合魏霸演了一齣戲。魏霸將法邈“趕”走了,李嚴卻隆重的來請法邈,看起來有些貌合神離,應該更符合諸葛亮的期望。
真真假假,敵我莫辨,僞裝與反僞裝,本來就是官場上的常見伎倆。
法邈隨即獻出一計,向李嚴推薦了馬鎧。馬鎧只有襄陽的魏家作坊有,要想買,就必須支付高額的代價。可是李嚴很清楚,就算價格再高,他也必須去買,一來他需要這些馬鎧來增強實力,二來這也是向魏霸支付利益。沒好處,魏霸會幫你麼?反正花的是國家的錢,辦的是李嚴自己的事,在這種關鍵時候,李嚴不會斤斤計較於這點利益,能保住自己的權利和地位纔是最重要的事。
李嚴二話不說,立刻派人趕往襄陽,定購馬鎧五千套,支付一部分現金,另一部分以宛城的鐵來償付。相對於其他人來說,這是他最大的優勢,比起全部用錢買,他要支付的錢要少得多。
從這個角度來說,馬鎧對他更有意義。
……
遼燧城外,熱鬧非凡。
隨魏霸從揚州、交州而來的商人們在城外擺開了大大小小的貨攤,搭起了一個個櫃檯,擺出了琳琅滿目的商品,大聲叫賣着,招呼着從面前經過的客人。經驗豐富,多次來過遼東的操着半生不熟的遼東土語,第一次來的則說着洛陽官話,有說的,有唱的,誇耀着所賣貨物的各種優點。
從四面八方趕來的人徜徉在中原精美貨物的海洋裡,迷失了方向,留連忘返。
一傳十,十傳百,不到五天的功夫,這個臨時的集市就像一塊巨形磁體,將五十里以內的漢人、胡人都吸引了過來。近的人可以回家住宿,遠的人則乾脆在旁邊搭個帳蓬,明天再接着玩。就算不買東西,在這裡轉轉,也夠讓人開心的。
鹽巴,鐵器,漆器,精美的絲織物,海外來的琉璃、金瓶,每一樣都大受歡迎。
而遼東的貂皮、鹿茸、人蔘也成了很受歡迎的特產,幾乎是敞開收購,來者不拒。商人們不願意帶着錢走,他們更願意帶着遼東的特產回去,這樣來回不空,可以賺更多的錢。
雖然這些貨物都很緊俏,但是價格卻不離譜,公平交易,童叟無欺,更是不在話下。這年頭的商人大多都秉持着誠實經營的理念。倒不是他們天生的品德高尚,而是商人作爲一個賤民,要想長久做生意,必須有一個好名聲。名聲壞了,他們的生意就做不成了。他們不是官商,沒有壟斷背景,沒有了名聲,就失去了一切。
在生存壓力之外,他們這麼做,也和魏霸只收他們少量的運費有關係。他們跟着魏霸的戰船一路從南而來,魏霸負責保護他們的安全,還負責提供食宿,卻只收取了很有限的費用。對這些商人來說,魏霸的船隊就是可以移動的旅館、大市,提供了最全面的服務,卻只收最低的費用。他們的成本低了,當然可以把價格降低一些,讓顧客感受到更多的實惠。
難得的商品,合理的價格,遼東人怎麼可能不心動,怎麼可能不趨之若鶩。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很開心,比如本地的商人就不怎麼開心。他們的生意都被這些外來的商人搶走了,在遼燧城外的臨時集市熱火朝天的時候,遼燧城裡的市場卻門可羅雀。
商人們坐不住了,湊了一筆財,求見鎮守遼燧的大將楊祚,請求他出兵驅逐城外的商人。
楊祚沒有見這些請願的商人,他和從襄平趕來的密使公孫修密切注視着城外的動靜。他要保護太子的安全,哪裡心思去管這些商人。
公孫修和那些商人差不多,也非常不安。魏霸深入到遼燧,擺明了沒有將燕軍看在眼裡,如果不出兵反擊一下,似乎有損大燕的威風,可是真要出兵,他又怕中了魏霸的圈套,損失更大。
沒辦法,魏霸現在有裝備了馬鎧的騎兵,連幽州刺史毋丘儉都成了階下囚,他哪裡還有底氣說一定能打敗魏霸。
“難道就這麼看着?”公孫修問楊祚道:“若是任由魏霸在此買賣,我大燕豈不是尊嚴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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