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鄉.
周魴坐在一塊巨石上,看着還籠罩在夜幕中的原野,眉頭蹙得像個疙瘩。
周胤在他的治下失蹤,一個僥倖逃脫的周家部曲趕到武昌,向太子妃周氏報告,說這件事是他指使的。太子妃給太子孫登寫了信,孫登則讓他儘快處理這件事,以免引起江淮系的猜疑。周魴深知這件事的敏感姓,不敢怠慢,連夜趕回廬陵徹查此事,經過一個多月的查訪,整件事卻依然撲朔迷離。
那個周家部曲說領頭的人叫費楊,周魴回來之後,第一時間召見費楊,可是奇怪的是,費楊卻遲遲沒有來見他,斥候回來說,費楊不在他經常出沒的地區,根本聯繫不上。這條線索一段,周魴頓時吃了一驚,費楊和他之間有着密切的聯繫,而這些聯繫都是見不得光的,一旦暴露出來,恐怕會引起軒然大波,就連孫權也無法替他遮掩。費楊突然失蹤,而且事先沒有一點徵兆,絕不是巧合那麼簡單,只怕是有人故意設了局在對付他。
周魴懷疑,自己去合浦的事情可能已經泄露了,要不然無法解釋時間的巧合。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周魴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他去合浦是非常機密的事,連太守府裡都沒幾個人知道,而對方居然嗅到了味道,並因此布了一個局,給他安上了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罪名,不可謂不高明。回想起在合浦的前前後後,周魴心裡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對於在合浦的收穫,他現在沒有一點成功的喜悅,只有一種中計上當的苦澀。
想必當年的曹休也是這種心情。
他們在合浦逗留了幾個月,瞭解到了不少信息,最根本的技術秘密還是沒有得到,卻意外瞭解到了魏霸正在打造巨型戰艦的事。這個消息當然很重要,可是這個消息無助於吳國戰船技術的提升,只會增加吳國的恐懼,從雙方的心理較量來說,這個消息顯然是一個很傷士氣的消息,只會削弱吳國君臣的心理,不會有任何有益的幫助。
費楊這根線索斷了之後,周魴又費了不少心思,終於找到了那夥人撤離的蛛絲馬跡,最後,他翻過大山,來到了上鄉。
上鄉已經是桂陽郡的境內,前面那條發光的帶子就是沐水,沿着沐水,可以一直走到衡陽。
周魴心中已有定論,周胤十有八九是被魏霸擄了去。他想起那個武陵潘氏商人,似曾相識的背影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裡。周魴已經想了很久,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在哪兒見過這個人。他現在還沒來得及去見潘濬,也不知道潘家是不是真的有這麼一個人,但是他還是覺得此人非常可疑。
遇到那個人的時候,好象就在衡陽附近。
“大人,還要追嗎?”一個親衛走了過來,遞給周魴一塊餅。
周魴搖了搖頭,接過餅咬了一口,慢慢的嚼着。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久,追也沒有意義了。魏霸是不會承認的,今天就是十月初一,如果沒有達成協議的話,大戰也許已經在臨湘、益陽一帶開始,周胤是死是活,大局已定。
“附近有什麼異樣嗎?”周魴隨口問了一句,他追蹤到此,不僅僅是爲了找到周胤失蹤的去向,還肩負着探查蜀漢軍的軍事動向。
“暫時沒有。”親衛搖了搖頭,看着前面黑黝黝的山谷:“附近的幾條道,我們都派人查看了,沒有發現大隊人馬行動的蹤跡。”
周魴點了點頭,沒有再問。在他看來,魏霸派兵翻越羅霄山,進入廬陵郡的可能姓也不大。
……
廬陵郡治高昌,晨曦照亮了城牆,也照亮了鄧艾充滿血絲的眼睛。
三天三夜的跋涉,他終於在黎明時分到達了目的地。這條路他已經走過。不久前,隱蕃、彭珩等人深入廬陵劫持周胤的時候,他就帶着三百精銳隱藏在高昌城南的石山中接應。從那個時候起,他就留心附近的地理形勢,知道哪裡可以潛行,哪裡適合駐營而不易爲人察覺。
這些經驗來自於剛徵召的那些山越蠻兵,還有彭珩手下的那些細作,正是這些細作發現了周胤,也察覺了周魴不在廬陵郡的可能,這才促成了劫人的成功,當然也領着鄧艾先走了一回這條路。
看着遠處剛剛打開的城門,鄧艾笑了。他揮了揮手,五十個山越蠻子脫下了制式甲冑,解下了腰間的制式戰刀,穿上一件破絮衣,腰間掛上破舊的柴刀,再背上一捆柴,斂去眼神中的精明,轉眼之間,他們就成了地地道道的本地柴夫。
“將軍,我們去了。”
“小心些。”鄧艾仔細檢查了一下,又叮囑了幾句,這纔看着這五十個蠻子陸陸續續的走出山谷,走向高昌城。
這些人原本就是本地人,只不過是逃役逃賦,這才躲入深山爲寇,最後又遷到了桂陽,成了鄧艾的部下。他們不論是相貌還是口音都天衣無縫,打柴這種事也是以前常乾的,誰也無法想從外貌上發現破綻。天氣漸冷,城裡的富戶需要大量的木柴、木炭,進城賣柴、送炭的人天天都有,城門口當值的士卒連看都懶得看,只是依照慣例,從每捆柴上抽了兩根,便放他們進去了。
用了大約一個時辰,五十個蠻子分成幾批,輕鬆的混進了城。這時,早上第一個忙碌的高峰也過去了,守城門的士卒鬆了一口氣,有的去吃早餐,有的聚在一起吹大牛,誰也沒意識到危險已然逼近。
這個特點,也早被鄧艾摸得一清二楚。他看了看城頭,看到了那柱青煙,揮了揮手,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五百先鋒營從藏身處走了出來,從不同的方向向城門走去。他們越走越快,到達城門前的時候,已經匯成了一個矢形衝鋒陣型,咆哮着殺向城門。
城牆上的吳軍士卒發覺不對勁,立刻報告了隊率。正在城樓裡吃早餐的隊率出來一看,頓時嚇傻了眼。這些突然涌出來的敵人是哪兒來的?他顧不得多想,立刻下令關閉城門,拉起吊橋,向太守府報告。
城門轟隆隆的關閉,眼看着就要閉合,城門洞裡的士卒卻發現了問題,城門被幾根木柴卡住了,怎麼也關不上。而這些木柴顯然正是他們早上強收來的利市。正當他們手忙腳亂的去拔那些木柴時,突然從城裡殺出二十多個百姓,他們揮舞着柴刀,亂砍亂殺,頃刻間就砍死了幾個吳軍士卒。
城門大亂。
城牆上的隊率聽到城門洞裡的喊殺聲,大驚失色,轉過身,剛要下令拉起吊橋,二三十個百姓模樣的人衝了上來,一部分衝到吊橋前,揮刀就砍,幾刀就砍斷了吊橋的拉索,另外的人衝到懸門軲轆前,七手八腳的將手中拿的木柴塞進了軲轆中,然後背對背的列陣,死死的護住了軲轆。
吳軍士卒頓時傻了眼。
城門有敵人突襲,城門關不上,吊橋被砍斷了,懸門軲轆又被塞死了,三道防線同時失守,而看守城門的不過五十個士卒,根本不可能擋得住正在急速靠近的敵人。城裡還有三千多守軍,可是城門已破,這三千多人大概也無濟於事。
沒等吳軍士卒回過神來,五百先鋒營已經衝進了城,控制了城門,緊接着,鄧艾帶着三千主力入城,那三千吳軍主力剛剛集結起來,還沒來得及走上城牆,鄧艾已經控制了幾個城門,包圍了軍營。
看到陣勢嚴整、殺氣騰騰的三千多敵軍,再看看城樓上高高飄揚的蜀漢軍戰旗,吳軍將士鬥志全消,舉手投降。雙方兵力相近,可是對方有備而來,這些人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精銳,幾乎全是剽悍善戰的蠻子,不是他們這些普通的郡兵可比,而且蜀漢軍是出了名的能打,輔國將軍陸遜都不是對手,他們的太守周魴又不在城裡,羣龍無首,誰願意跳出來和這些強悍的敵人作對。
鄧艾接管了廬陵太守府,利用太守府各曹的印信,召集附近諸的縣令縣長到高昌來。秋收剛過,各縣上計的賬簿剛到高昌,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賬目一點錯誤也沒有,那些縣令縣長隨時準備着到太守府應對質詢,對鄧艾發出的命令誰也沒有懷疑,帶着相關的人員趕到高昌。
……
羅霄山深處,周魴在崎嶇的山路上跋涉,雖然已經走慣了山路,他還是有些力不從心,幾次險些扭了腰。周胤下落不明,他沒辦法向太子妃交待,更無法洗脫孫權的嫌疑,這對他的仕途是一個莫大的陰影。不過,現在他更關心的是臨湘和益陽。今天是十月初一,長沙很可能已經開戰,臨湘的諸葛恪面對的是魏霸本人,而駐守在益陽的則是太子孫登,不論哪個地方發生戰事,都是不容有失。特別是益陽,如果太子孫登受了傷或者是有什麼閃失,那吳國的損失可就大了。
周魴對長沙的戰事憂心沖沖,卻不知道在他的前方,鄧艾已經給他佈置了一個陷阱:兩千精銳正在山谷中靜靜的等待,等待他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