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後,魏霸收拾停當,帶着夏侯徽來到後院,先去了張夫人的院落。一進門,就看到張管事躬着身,站在門口,不住的點頭。魏霸停住了腳步,站在門口,微微躬身,雙手拱在胸前,恭敬的等候着。夏侯徽更是連門都不進,站在門檻外,拱着手,低着頭,下巴幾乎抵住了胸口。看得出來,這幾個月時間,她已經熟練了這樣的姿勢。
站在內室門口的環兒看到了魏霸二人,連忙給正在詢問的張夫人遞了個眼色。張夫人愣了一下,衣袖輕擺:“你先下去吧。”
“喏。”張管事應了一聲,退了出來,經過魏霸身邊的時候,他擠出一絲笑容,然後側着身子出了門。魏霸也笑了笑,只是沒那麼殷勤,多少帶了幾分客套。
張夫人沉默了片刻,無聲的嘆了口氣。張管事剛剛是來向她彙報魏霸的動靜的,聽說魏霸不參加採桑,而且還替鄧氏、夏侯徽請了假,她非常不高興。魏霸剛剛立了功回來,她也着意籠絡魏霸,可是魏霸昨天就不是很配合,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恭敬,今天又搞特殊化,這讓她很難辦。如果今天同意魏霸不參加採桑,那明天呢,後天呢?
當家作主,最怕的就是這種搞特殊化的人,只要出現一個,就會嚴重的影響到當家人的威信。別人嘴上也許不會說什麼,可是誰能保證他們心裡沒有想法?
然而魏霸的理由又很充足,讓張夫人找不到拒絕的藉口,更重要的是,張夫人非常清楚,魏霸是整個魏家的希望所在。丞相昨天給魏霸的面子是絕不可能落在魏延或者魏風身上的。在可預見的未來,魏家是更加強大還是毀滅,關鍵都在魏霸身上。
與常人不同的是,張夫人不僅看到了希望,更看到了危險。魏霸不願意去採桑。透露出了他不願意唯諸葛亮馬首是瞻的信號。
張夫人豈能不憂心沖沖。
現在魏霸帶着夏侯徽來請示,這是走正規的程序。在禮節上,魏霸不肯有任何被人抓住把柄的機會,這也讓張夫人更加難辦。如果魏霸一味的胡來,相反倒更好處理一些。
以合法的圖徑,爭取不合法的利益。這種人纔是最難對付的。
因此張夫人猶豫不決。她遲疑了好一會,再等下去,恐怕就有失之嚴苛的嫌疑,只好讓環兒把魏霸叫了進來。夏侯徽還在外面候着,她現在的身份還是妾,未經同意。她沒有資格走到張夫人的面前。
魏霸沒有任何反對,平靜的走到了張夫人的面前,沒有爲夏侯徽爭取一點面子的意思。張夫人暗自鬆了一口氣,臉色也緩和了些。她和顏悅色的說道:“子玉,聽張平說,你今天有事要辦?”
魏霸躬身施禮:“回阿母,我從房陵出發時。受吳將軍與關侯、張侯等同僚之託,要向他們的家人報個平安。戰場兇險,這次惡戰又是以小搏大,他們都怕家裡人擔心。”他笑了笑:“此等心情,阿母想必是能感同身受的。”
張夫人笑着點點頭:“可不是麼,你們父子兄弟在陣前,我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膽的。今年還好一點,你隨大軍行動,子柔雖然在前線,可是你把武卒全安排在他身邊。就算有什麼危險,性命總是無恙的。去年你去長安,那纔是最讓人揪心的。唉,我和你阿母都是擔心得很啊。”
魏霸笑笑:“是啊,兒行千里母擔憂。更何況是戰場上呢。所以我這次回來,第一件事當然是奏報他們的軍功,第二件事就是報平安。軍功的事,已經報到丞相府,陛下也已經知道了,想來很快就有結果。我今天便想去各府報平安,懇請阿母首允。”
“這是應當的,應當的。”張夫人笑容滿面的說道:“那媛容和你一起去,也是這件事?”
“是,又不僅僅是。”魏霸恭敬的答道:“她的兄長夏侯玄奉魏國皇帝之命,來成都商議和親之事。昨天丞相已經與我說了,兩國是敵國,和親可能不太方便,所以要我回了他。我今天帶媛容去主要就是想說清楚這件事,另外也順便讓她和夏侯夫人見見,聯絡一下感情。”
魏霸說到這裡,有些怯怯的笑了笑:“阿母有所不知,我這次雖然立了些功,可是用的手段卻頗爲招人非議,有人說我妨礙了漢吳聯盟,欲對我不利。我想去求求皇后,幫我疏通疏通。”
張夫人恍然,隨即問道:“那你去吳府,是不是也要請太后幫着說兩句?”
魏霸愣了片刻:“這個……倒沒想過,吳將軍雖然與我共事多日,可是不如張侯等人親近,皇太后那邊,未必肯幫我說話。”
張夫人笑了起來,連連搖頭,責道:“你這孩子,平時膽大得很,沒想到卻是個抹不開面子的。你這次幫着吳懿立了大功,吳家豈能不欠你一份情?你也真是,這等好機會也不知道抓住,真是太實在了。環兒……”
環兒連忙笑道:“夫人?”
“去,把上次宮裡賞賜的蜀錦拿十匹來,由子玉帶給吳夫人。雖說他們家是外戚,手頭卻也不寬裕,聊表寸心吧。”張夫人想了想,又道:“算了,還是把媛容叫進來,這件事啊,由媛容去辦。我看這孩子比你還要得體些。”
魏霸尷尬的笑了笑,環兒轉身吩咐人去取錦,又親自走到門外,把夏侯徽帶了進來。張夫人親口把任務安排了一下,夏侯徽一一應了,態度恭敬,絲毫沒有不悅的情緒。
張夫人安排妥當,最後才問道:“子玉,你可要早去早回,丞相夫人剛剛派人來說過了,丞相本來是前天休沐的,特地拖到今天,就是想等你回來,請你過府一敘。如此人情,可不能冷落了。”
“阿母,我知道了,我一定及時回來。”
“那個……子玉,我想問你一句,你還要忙幾天啊?”
“我也不太清楚。如果沒有新的差事安排下來,僅是各府報平安的話,三五天時間也就差不多了。”
“那也好,這幾天,我就不安排媛容去採桑了。”
魏魏沒有立刻回答,從張夫人剛纔那句話,他就聽出了意思,不過他並不打算聽從張夫人的安排。他早就準備好了答案,現在停頓一下,只是表示自己是經過思考的,而不是信口開河。
“阿母,我有個疑惑,不知阿母能否明示?”
張夫人笑吟吟的看着魏霸,眼神卻變得冷漠起來。她剛纔已經給了魏霸面子,如果魏霸還不識相,非要堅持搞特殊化,不參加採桑,那她就不得拿着當家人的威風,讓魏霸收斂收斂了。
“你說,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當然會如實相告。”
“阿母,你讓全家人都去採桑,是真是需要這麼做,還是想效仿丞相夫人?”
張夫人收起了笑容,雙手攏在袖中,輕輕的摩挲着指肚上的老繭,耷拉着眼皮,淡淡的說道:“有區別嗎?”
“有。”魏霸點點頭:“如果阿母覺得是持家的必要,那我覺得阿母此舉有些捨本求末。如果阿母是想要效仿丞相夫人,那我覺得阿母可能是勉爲其難,恐怕力有不逮,能善始,未必能克終。”
“哦?”張夫人拖長了聲音,已經有些不悅的意思,卻強忍着沒有發怒。
魏霸不動聲色,平靜的解釋道:“我魏家以武立家,最大的倚仗不是什麼蠶桑,而是武卒。北伐以來,武卒損失過半,元氣大傷。如今當務之急,是恢復武卒的數量和實力,而不是養蠶。”
“子玉,你知道嗎,要想養武卒,就需要更多的錢財,我們家不僅損失了大量的武卒,更損失了大量的財富。如今既要撫卹那些戰死武卒的家人,又要訓練新的武卒,每天的開支都非常驚人。搬到成都,除了蠶桑,還有什麼賺錢更快的途徑嗎?”
魏霸笑了:“賺錢的事,阿母應該比我更有經驗纔是。俗話說得好,無農不穩,無工不強,無商不富。要致富,當然是經商纔是正理。就憑着養蠶織錦,由官府統一收購,價格都不能自主,又哪一天才能致富?”
張夫人眉頭微微一蹙,覺得魏霸說得有些道理,她緩和了臉色,卻依然不見笑容:“你這句話說得倒是有些道理,可你爲什麼說我效仿丞相夫人難以克終?”
魏霸笑得更開心了:“阿母,你覺得有幾個人能勤政如丞相?成都又有幾個人能如丞相夫人這般勤儉?難道是她們不願意學習丞相夫婦嗎?非不爲也,是不能也。蔣琬、費禕都是丞相最信任的人,他們的家眷可曾如丞相夫人一般親自採桑喂蠶?”
張夫人一愣,臉色有些尷尬。倒不是因爲沒說服魏霸,而是她發現自己在無意中被丞相夫人牽着鼻子走了,如果不是魏霸提醒,只怕她還要繼續下去。這樣做的結果是既無法真正取得丞相的信任,讓丈夫兒子娶代蔣琬等人在諸葛亮心目中的地位,又耽誤了魏家實力的恢復。
作爲一個要強的女人,她對這個結果自然無法滿意。
張夫人沉默良久,慢慢的擡起頭:“那子玉準備怎麼做?”
“阿母,我相信這樣的事,你一定有辦法處理得妥妥貼貼。”見擊中了張夫人的軟肋,魏霸沒有再說下去,否則就有賣弄的嫌疑了。他恭敬的拜了拜:“至於我,當然是唯阿母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