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賴在鄱陽湖不肯走,可急壞了是儀。論說,是儀說不過夏侯玄、諸葛誕兩張名嘴,說打,是儀是個書生,更沒有任何取勝的可能,惹急了這夥強盜,說不定連南昌都保不住。
是儀無可奈何,只得急報孫權,請孫權向魏霸施加壓力,或者說得更準確些,是請求魏霸下令夏侯玄等人撤出。孫權稱臣了,吳國服軟了,虧也吃了,還要在這裡駐兵,那算怎麼回事?
快馬將是儀的報告送往武昌。
接到是儀的報告,孫權長嘆一聲。他對此早有預料,就知道魏霸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他。協議簽訂了就萬事大吉?質子派出去了就高枕無憂?如此這麼簡單,那魏霸就不是魏霸了。
孫權沒有去找魏霸,也沒有找在武昌的魏興,他直接請來了杜瓊。杜瓊任務完成,正準備離開武昌回成都,接到孫權的邀請,他非常期待,還以爲孫權要送他一個大禮呢,沒想到卻是一封彈劾的奏疏。
吳王孫權彈劾鎮南將軍魏霸侵入屬國領地,搶劫豫章船廠的人才和物資,並且霸佔着鄱陽湖不走,甚至有進入南昌的可能,煽動百姓作戰,大規模徵兵,有不臣之舉,請陛下和大將軍爲臣作主。
杜瓊哭笑不得,心道你還真把自己當大漢的藩王啦,上書彈劾魏霸?要是丞相在成都主持大局,那還有話說,現在主持大局的大將軍李嚴,李嚴把魏霸當成左膀右臂,弄不好這件事就是李嚴指使的。你彈劾魏霸豈不是自找沒趣?
對杜瓊的提醒,孫權不以爲然。他甚至對杜瓊說,我現在是大漢的吳王,和魏霸有矛盾,當然要請陛下和大將軍做主。如果陛下或者大將軍不能或者不願意制止魏霸。那我就只好自己想辦法,你們要想讓我貢獻,盡一個臣子的責任,那也是休想。吳國雖然弱小,還有十幾萬大軍,可以和你們拼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到時候看陛下的面子往哪兒擱,大將軍能不能負得起這個責任。
杜瓊畢竟是書生,被孫權嚇住了,他連忙給正在接收南郡的李豐寫信。請他協調此事。
李豐現在是春風得意,談判圓滿成功,孫權服輸,太子孫登已經起程趕往成都,而他又接到了李嚴的命令。要他留在南郡。擔任南郡太守。南郡自身雖然荒蕪,可是位置太重要了,背靠益州,扼守長江,以孟達、魏霸爲左膀右臂,隨時可以旌指武昌、揚州,這是下一次伐吳的主將應該在的位置啊。他躊躇滿志,深感肩上的責任重如泰山,所以天天忙得熱火朝天,幹勁十足。
就在這時。杜瓊的信到了,同時到的還要步騭的公文。步騭說,鑑於魏霸的部下不肯從豫章撤兵,戰事有重新再起的可能,他也決定推遲撤出南郡,所以暫時還不能把南郡完全交給李豐。
李豐一聽就急了。他已經把南郡看成了自己的地盤,怎麼能讓步騭還呆在這裡呢。他一面向步騭發出嚴重警告,讓他儘快離開南郡,以免發生不必要的衝突,一面親自趕往巴丘山。
魏霸正在巴丘山休整。
巴丘山在洞庭湖東岸,曹操徵吳時曾經在這裡駐兵。周瑜奪取南郡以後,準備趁勝取益州,奈何行經此地時,舊傷復發,最後就死在這裡。魯肅鎮益陽時,也曾經在這裡駐營,練習水軍,他所用的閱軍樓後來不斷加以修復,因爲范仲淹的那一篇文章而名傳天下,成爲位列全國四大名樓之一的岳陽樓。
此刻,閱軍樓還是閱軍樓,沒有後世的風光,甚至連個名字都沒有。魏霸站在樓上,西眺洞庭,也有了幾分“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的感覺。
“文然,當此美景,無有文思乎?”魏霸笑盈盈的對楊戲說道。
楊戲撫着鬍鬚,連聲讚歎:“將軍,戲爲眼前美景所惑,物我兩忘,哪裡還有什麼文思,只欲與天地同體,與山水共歡而已。”
魏霸大笑,對一旁的靳東流、法邈等人說道:“你們看,這就是天人合一,寵辱皆忘的感覺。我觀青山多嫵媚,料青山亦應如是。不過,能親臨此景者畢竟是少數,成都親友如有相問,將如何答之?夫子說,言之無文,行之不遠,你們還是各作文一篇,以記今日吧。”
“喏。”衆人應喏,就連靳東流都笑眯眯的答應了。
大戰已經結束,魏霸取得了不小的勝利,實力得到了進一步的擴張,跟着他的人都覺得很興奮。前後不到十一天的戰事,在以前看來不過是一場小衝突而已,可是魏霸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硬生生的打服了孫權,奪取了長沙、南郡,把荊州江南江北聯在了一起,基本上完成了對荊州的全面控制,只讓孫權保留了一個江夏算是最後的遮羞布。這種速戰速決的作戰方式又一次震撼了世人,比起用集射戰術攻城還讓人賞心悅目,歎爲觀止。
跟着這樣的人征戰天下,還擔心什麼榮華富貴?如果說法邈、張表等人剛從成都來到荊州的時候還有些猶豫,現在他們已經死心塌地的跟着魏霸,不再有其他想法。至於李豐,在座的都是聰明人,知道李豐那種蠢貨是走不遠的,遲早還是魏霸刀下的一塊肉,只是不知道會成爲誰的功勞。
對魏霸的命題作文,他們都有些蠢蠢欲動,誰知道知道,魏霸現在正在考慮長沙太守的人選,太守是治民的,不需要武功,也許這就是考試,誰的文章做得好,魏霸就讓他做長沙太守。
長沙是江南四郡中實力最強的一個,地理位置也最好,能做長沙太守,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所以一個個開始四處散開,培養文思去了,只有費禕一個人站在一旁,泰然自若的欣賞着風景。
魏霸走到費禕身邊,輕笑一聲:“費君不想一展才思嗎?”
費禕側身。搖了搖頭:“我不是舞文弄墨的人。”
“那你是什麼樣的人?”
費禕不答反問:“將軍以爲呢?”
魏霸嘴角一挑,沒有回答費禕。費禕這句話看起來簡單,其實很有深意。這次能夠達成協議,費禕功不可沒,如果不是他將孫權對他的慣性思維加以利用,不動聲色的威脅了孫權,讓孫權以爲諸葛亮、李豐也有可能趁機而動,孫權恐怕不會這麼快就範。雖說後來事實證明,諸葛亮、李豐的確有意出兵伐吳,但只要拖到那時候。魏霸的計劃就有失敗的可能。
費禕在關鍵時刻的一兩句話,成了壓垮孫權的最後一根稻草,迫使他不得不做出了倉促的決定,最終成就了魏霸的赫赫威名,圓滿的達成了戰前設定的目標。
費禕用這個做投名狀向他示好。此刻問他這句話。其實就是試探他的意思。你覺得我能做什麼,你又打算讓我做什麼?
“費君,一國一家,其實都像一個人。國君、家長就是陽首,文臣武將就是左臂右臂,地方的太守、縣令長就是雙腿雙腳,是腿腳,就是粗壯結實,是膀臂,就要足智多謀。長袖善舞。這不能反了,也不能用錯了,否則,輕則鬧出笑話,重則耽誤國事。”
費禕靜靜的聽着,臉上帶着禮貌的淺笑,既看不出緊張,也看不出興奮。
“作爲授官者來說,要知人善用。作爲爲官者來說,更要明白自己的優劣。天下沒有幾個人是全才,大部分都有所長,有所短,怎麼認清自己,這一點非常重要。自視過高,難免眼高手低,妄自菲薄,又難免錯失機會,這大概就是丞相教導陛下的用意所在。”
費禕微微頜首:“不錯,丞相當初的確是這麼說過,不過可惜,陛下似乎並沒有完全領悟丞相的一片苦心。”
“那不是陛下的錯,而是因爲丞相太聰明瞭。”魏霸毫不客氣的說道:“以丞相的聰明都難以做到十全十美,更何況陛下還只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年青人。陛下不管做什麼,在丞相的眼裡都是錯,至少不夠完美,受到的只有批評,長此已往,他還有什麼信心,還敢做什麼?”
費禕目光一閃,不動聲色的問道:“你說丞相……有什麼事做得不妥當?”
“多了。”魏霸嘿嘿一笑:“比如用姜維而不用馬謖,用張裔而不用楊洪,再比如用蔣琬而不用你留守成都。我不是說蔣琬人不好,可是他不如你長袖善舞,這是事實吧?如果讓你留鎮丞相府,大將軍恐怕不會這麼順利的得手。蔣琬是個厚德君子,可是應變能力多少差了些。”
費禕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他已經聽到他魏霸對他的評價。魏霸說他長袖善舞,實際上只是說他與人相處比蔣琬靈活,卻不代表讚賞他的理政能力,這麼說來,他要想執掌丞相府是基本沒有可能了。
魏霸將費禕的眼神看在眼裡,低聲笑道:“是不是有些失落?”
費禕瞟了他一眼,隨即笑了起來:“不錯,的確是有些失落,不過,我不得不說,你雖然不像許文休那樣喜歡評鑑人倫,看人的眼光卻一點也不差。能得你長袖善舞四字評價,我也算是榮幸之至。”
魏霸搖了搖頭:“長袖善舞四個字怎麼能評價你,應該是另外四個字纔對。”
費禕好奇起來:“哪四個字?”
“縱橫揮闔。”魏霸伸出一隻手,翻了翻,又笑道:“再加四個字,翻雲覆雨。”
費禕盯着魏霸的眼睛看了看,輕輕的搖了搖頭:“不敢當,不敢當。這四個字,還是將軍自用更合適。哈哈哈,哈哈哈……”
兩人相視大笑。
旁邊的人看了,露出羨慕的眼神。能和魏霸發出如此會心的笑容,就足以證明費禕已經成爲魏霸的心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