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武卒擁了上來,二話不說,就將隱蕃擒住,拖下指揮台,摁倒在地,拔出雪亮的戰刀,高高舉起,一刀劈了下來。
隱蕃哀嘆一聲,心道真是倒黴,遇到蠻不講理的對手了,千里迢迢的跑到臨沅來送死。他無奈的閉上了眼睛,連爭辯都放棄了,索性慨然赴死。如果就這麼死了,李嚴肯定要和魏霸翻臉,倒也不能算一點收穫也沒有。
就在隱蕃等死的時候,頭頂傳來“當”的一聲脆響,接着一個渾厚之極的聲音響起。
“住手!”趙雲放下了手中的矛,不滿的瞪了魏霸一眼:“子玉,不得魯莽。”
“師父,這人分明就是個詐降的。”魏霸不敢怠慢,連忙起身行禮,解釋道:“驃騎將軍出兵,就是他蠱惑起來的,這樣的人不殺,絕對是個隱患。”
“你有證據嗎?”
魏霸啞口無言。
“若是有證據,那就送給驃騎將軍,相信驃騎將軍一定不會饒了他。如果沒有證據,你這麼殺人,就是草菅人命,將來於驃騎將軍面子上也不好看。”趙雲撫着鬍鬚,責備的看着魏霸:“你如今不是一個普通人,身居高位,做事要沉穩一點纔好。”
“喏。”魏霸無奈的拱了拱手,惱火了瞪了隱蕃一眼。隱蕃從剛纔的對話中,已經知道這個鬚髮皆白,卻威風凜凜的老將軍是魏霸的師父趙雲,不禁暗自僥倖。在臨沅。大概也只有趙雲有這樣的面子,能讓魏霸有所收斂。看來自己的運氣還不算差到極點,至少命是保住了。
趙雲負着手走了,連給隱蕃一個致謝的機會都沒有。魏霸擺了擺手,一臉不耐煩的說道:“算你運氣好,趕緊走吧,下次可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隱蕃撣撣身上的灰塵,走到指揮台前,拱拱手:“將軍,殺不殺我。那是將軍之威。無人敢當。不過,有句話,我卻要對將軍說個清楚。”
“說。”
“驃騎將軍出師襄陽,我和將軍一樣。是不贊成的。將軍若是不信。將來有機會見到驃騎將軍。不妨當面問個明白,看看我可有一句虛言。”
“你不贊成?”魏霸詫異不已:“驃騎將軍出兵,不是你攛掇的?”
“將軍對我有成見在先。不信我,也可以理解,但是這件事並不難解,你到襄陽的時候,當面問驃騎將軍,還可以問他身邊的人,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了。”
魏霸沉默了片刻,欠了欠身,算是表示歉意:“你先到驛館住下,不要妄生是非。”
“謝將軍。”隱蕃又施了一禮,轉身跟着兩個武卒走了。正如魏霸吩咐的那樣,他在驛館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安靜靜的在驛館裡讀書。三天後,正當隱蕃在燈下讀書的時候,沒有任何先兆,魏霸突然來到了驛館。
隱蕃連忙放下手裡的書,起身相迎。魏霸站在門口,靜靜的看了他一會,緩步來到案前,低頭看了一眼案上的書,咧嘴一笑:“想不到你也喜歡看這樣的書。”
“雖然文筆粗俗,卻也能增廣見聞。”隱蕃不卑不亢的說道。
“那你沒從中看出點什麼?”魏霸目光灼灼的盯着隱蕃,讓隱蕃感到一種莫名的緊張。如果說李嚴的眼神如虎,那魏霸的眼神是就像大海,深不可測,誰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藏了些什麼,有可能是神仙,也有可能是海怪。
“的確看出了一點東西。”隱蕃強自鎮靜的笑了笑:“交州學堂、武陵學堂雖然規模不大,卻卓有成效。若驃騎將軍能聽將軍之言,再緩幾年北伐,想必勝算會大很多。”
“哦,這話怎麼說?”魏霸也不用人請,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他沒有像通常那樣跪坐,而是箕坐,就是把兩條腿叉開,像是簸箕一樣。這是一種很無禮的行爲,隱蕃很不習慣,卻又無法指責。
“百工之學,墨家之術,雖然不登大雅之堂,卻是實學。讀書人都以爲聖人經義是天下大道,可是民無食不飽,無衣不暖,這些東西可不是聖人經義能帶來的,要靠這些實學才行。”隱蕃拿起案上的書翻了翻:“將軍與匠人之別,就在於窮究其理,將常用之物中蘊含的大道理揭示出來,這可是功德無量。我原本以爲將軍是下里巴人,沒想到卻是陽春白雪,夏侯太初傾心於將軍,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魏霸笑了笑,沒太當回事。夏侯玄說他是大泥鰍的事,現在的確有不少人知道,甚至傳到了皇帝劉禪的耳朵中,不過大多數人都當成笑話或者敵人的挑撥之言聽。
“我想聽聽你爲什麼不贊成驃騎將軍出兵的理由。”魏霸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如果被我聽出有問題,我還是會殺你。我師父現在可不在這裡。”
隱蕃苦笑一聲:“想不到將軍敵意如此之重。也罷,全國上下,反對驃騎將軍出兵的人不少,敢說出來的大概卻只有我和將軍。今天就和將軍探討一番。若能有所進益,死亦甘心。”
魏霸不爲所動。
隱蕃將自己當初反對李嚴出兵的理由一一說來,但是他卻沒有告訴魏霸這其中的變化。他最開始的時候的確是反對李嚴出兵的,原因是不希望李嚴牽制魏國的兵力,影響張郃收復關中,但是後來接到司馬懿的命令,要他促成此事,他才改變了主意,轉而支持李嚴出兵,並極力要把魏霸拉入戰事。李嚴現在待他如心腹,魏霸寫給李嚴的書信,包括那些論爭是否應該出戰的觀點,隱蕃一清二楚,經過他的理解加工,此時說出來,自然處處同魏霸暗合。
魏霸聽了之後,什麼也沒說,不過眼神明顯的緩和了不少。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瞞你了。第一,我對你很不信任。”魏霸坦然的說道:“我自己用過間,你這一套瞞不過我的眼睛。第二,到現在爲止,我依然認爲驃騎將軍沒有多大取勝的機會,最大的戰果應該就是攻克襄陽。這一點,我相信還是有機會的。我不去襄陽,想必驃騎將軍也能取勝,我就不去和他分戰果了,免得他到時候一激動,揮師北上,反而把難得到的勝利也丟了。反正當初出兵的目的就是策應關中,現在魏軍齊集南陽,關中已經無恙,我去不去襄陽已經不重要了。你回去之後,對驃騎將軍說明我的意思。”
隱蕃心中暗急。司馬懿父子這次促成李嚴出兵,一方面是想爭功,另一方面卻是想擊殺魏霸,如果魏霸不出現在戰場上,僅僅擊敗李嚴,效果就大折扣了。
“將軍,驃騎將軍出兵襄陽,可不僅僅是爲了奪取襄陽這麼簡單。丞相已經在關中立穩了腳跟,驃騎將軍如果能出宛洛,兩路出擊,會師於洛陽,這可是大好機會啊。”
“想法很好,時機不成熟。”魏霸擺擺手,打斷了隱蕃的話:“你如實彙報給驃騎將軍就是了,其他的不用你擔心。”
隱蕃無奈:“那除了趙將軍已經押送到襄陽的糧草之外,將軍還能支援多少糧草?”
“糧草糧草,你們就盯着我這點家底。”魏霸有些焦躁起來:“他要我給多少才滿意?”
隱蕃不動聲色的笑道:“現在誰不知道將軍屯田收穫頗豐,兵精糧足?聽說,就連洛陽都從交州販糧。”
魏霸眼神一凜,身體突然繃緊,厲聲道:“誰說的?”
隱蕃大喜,試探了這麼久,終於抓到魏霸的軟肋了,看來魏霸也不是無隙可擊。
“有人在驃騎將軍面前提及,驃騎將軍是不信的。不過,爲了塞衆人之口,他讓我到臨沅來,除了促請將軍儘快北上之外,還要讓我來看一看,以示將軍清白。”
魏霸目光閃動,猶豫很久,這纔有些無奈的說道:“戰事緊張,你就不要走得太遠了,就在臨沅附近看一看吧。一旦我準備妥當,你就隨我北上,支援驃騎將軍。此外,山裡尚未向化的蠻子多,我派些人保護你,以免意外。”
隱蕃強自抑制着心中的狂喜,躬身施禮。魏霸似乎有些心事,沒有再和隱蕃多說什麼,匆匆起身離開。他走了之後,隱蕃終於忍不住輕笑一聲:“唉,真是不容易啊,沒想到我這次成了一隻狐狸,借了李嚴的虎威,鎮住了魏霸這頭猛獸。嘿嘿,聖人不我欺,季氏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驛館外,魏霸登上了馬車,拉上了車簾,一直陰沉的臉突然陽光燦爛。
坐在車廂內假寐的法邈睜開了眼睛:“看來將軍這一次交鋒又輸了。”
魏霸哈哈一笑:“是啊,又輸了。這小子想做狐,藉着李嚴的虎威來壓我,手段雖然有些生澀,不過在他這個年齡來說,倒也難能可貴。這小子是個做間諜的好材料,可惜,他遇人不淑,這次怕是要吃苦頭。”
“將軍準備怎麼處置他?”
“他不是要看我的實力嘛,我就讓他去看一看。”魏霸摸着下巴,眨巴着眼睛:“伯遠,你有什麼好主意?”
“不急,時候還沒到,將軍的兵不是還沒練好嘛。”法邈微微一笑:“這火候不到,湯的滋味不夠醇厚,要多熬一陣子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