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月初的一個深夜,一列特快客車從雁北重鎮大同啓動,風馳電掣般地馳向北京城。
兩個目光陰沉、冷峻的年輕人在大同上了車,他們是陳成和邊亞鍕。
一個月之前,陳成被分配到雁北最北部的一個小山村插隊落戶。
山村只有十幾戶農民,卻分配來八個知識青年。雁北高原的白毛風能凍死人,那年冬天的白毛風颳得最勤,再加上窯洞少、缺煤燒,生產隊就分別把知青們安排在農民的大火炕上。
生產隊長似乎有點兒怕陳成。他那雙淡漠的眼睛,那張緊繃的嘴巴和陰冷的、居高臨下式的笑,都使隊長產生了討好他的願望。他的行李,被安放在一箇中年寡婦的熱炕頭上。
那天夜裡,朔風怒號,雪霧瀰漫,陳成像只高原的孤狼,在村外徘徊了很久。
天一亮,他就把行李搬進了村北野崗子上的古廟。
古廟空曠而又冷寂,陳成把自己禁錮在這清冷的神仙之地,一個月內沒有邁出廟門一步。不僅如此,在這一個月中,他幾乎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一個叫崔援朝的女知青每天給他送兩次飯,他也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從沒有說過一個謝字。直到有一天,崔援朝告訴她,她認識王星敏、她們是同學和好朋友時,他才第一次對她笑了笑。不過,他的臉很快地又陰了下來,說:“王星敏?我不認識這個人!”
一個月以後,邊亞鍕突然來到山村。
兩個人都很激動。四隻冷酷的眼睛互相對視着,閃着幽幽的熒光。
站在一邊的崔援朝嚇得驚叫起來。
突然,這兩條成熟的男子漢撲在一起,緊緊地擁抱着、廝打着,像兩隻久別重逢正要結伴遠行的野狼。
崔援朝被感動了,給他們送來了罐頭和酒。
你到我的這座小廟來幹什麼?
迎請你這尊神回北京。
北京?它把我像條狗似的轟出了門。
南北城的玩兒主公推你爲老大,接替周奉天。我專程前來接駕。
下一個輪到誰去死,應該由抓鬮決定。
干與不幹都由你,不過,你也應該回去看看王星敏。
到了北京以後,他們在車站廣場匆匆地分手了。分手時,邊亞鍕似乎有些傷感:“陳成,你明天一定到我家來。我父親病得很重,快不行了。他說,他很想你。”
“我一定去。”
“好吧,明天再見!”邊亞鍕使勁兒地握了一下陳成的手,上公共汽車走了。
他們這一別幾乎成了永別。二十年後再見面時,都已是鬢染微霜的中年漢子。
當天晚上,邊亞鍕被捕了。安慧欣的父母控告了他。
幾天以後,陳成作爲北京市有組織流氓罪括動的首領,成爲公安局通緝的要犯。
他像只孤魂野鬼似的四處躲藏和逃竄,終於混到了走投無路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