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今天的手氣不錯。從菜市口登上五路無軌電車,一站地還沒到,他已經捅出了兩份“天窗”。
把貨在衣袋裡洗一遍,憑着手感,他準確地確定了貨的價值:一張通用交通月票、十尺布票和七元五角零三分人民幣。
其中,有一張五元的大票。
有些日子沒見過大票了,六子預感到,今兒個錯不了。出家門的時候,他佔過一卦,二分的鋼鏰子連着三次都是國徽朝上,保佑,能生財免災。玩主都信這個。
他洗完貨,留下了七元五角錢,兩個空錢包連同布票和那三分錢順手就塞進了一位抱孩子婦女的書包裡。那個孩子恐怕也是一歲多點兒,挺胖,直衝他樂。又是個好兆頭!
在西單“又一順”挺闊氣地吃了頓早點,六子又登上了大一路公共汽車。這趟線上外地人多,腰裡多少總有幾個錢,而且一到北京就犯暈,傻呵呵地等你往外出貨。
兩個來回下來,六子又到手了二十幾元錢。
中午得犒勞自己一頓。還是到“又一順”,不爲別的,就圖那個“順”字。六子是條漢子,吃得了苦,也享得起福。連着幾天吃窩頭喝涼水的時候有過,約着三朋四友進館子海吃海喝的時候也不少。今天這頓飯他也不想自己悶吃,那沒味兒。
能碰上誰就好了,當然,最好是個“姐們兒”。
今天是怎麼了,想什麼來什麼!在西單路口沒站上五分鐘,六子就看見錢惠正在長安戲院門口轉悠呢,大概正沒飯轍呢。這姐們兒穿着海藍色的瘦腿褲,大花格的紡綢襯衫,門兒里人一看就知道是幹什麼的。
小六子和錢惠住在一條衚衕裡。街坊們沒人拿正眼瞧她,小六子也就跟着看不起她。可是暗下里,六子又挺願意和地說話。這姐們兒盤子不亮,條兒卻不錯,兩個挺大,把襯衫撐得鼓鼓的,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
六子今年十六了,還沒砸過圈子,可他挺想的。上初二的時候,扒過一回女廁所的窗戶,什麼也沒看見不說,還讓人家給逮住臭揍了一頓。爲這件事他進了工讀學校,在那裡,學會了一手出貨的絕活。
“六子,今天手氣不錯吧?給姐姐買雙鞋穿吧!”錢惠塞了一嘴扒羊肉條。油汁兒順着下嘴脣往下淌,她用手背蹭了一下,說:“今兒晚上,姐姐讓你嚐嚐葷的。”
“今天背運透了,一上午了,淨是毛票,剛夠這頓飯轍。”
錢惠是頭一次向他開口,按說,怎麼着也得充一回闊。可是不行,六子的錢必須給大哥留着,大哥有急用。
“今兒是三號,事業單位開工資。下午姐姐陪你溜兩趟,保準你能碰上大貨。”
錢惠是不懂裝懂。五路無軌沿線的中央機關都是三號發工資,每月這一天的下班時間,佛爺們都能把公共汽車擠滿了。玩兒主們也都在沿線各車站把着,等佛爺把貨送到手裡來。所以,小六子從不湊這個熱鬧。
見六子不吭聲,錢惠就趴在六子的肩膀上,小聲地說:“天黑以後,你找我去,我自己住在小西屋。”一邊說着,一邊用那對肥大的蹭小六子的胳膊,弄得小六子心裡滿蕩蕩的,糊里糊塗地就點頭答應了。
吃過飯,六子帶着錢惠登了兩趟大一路,出了四份貨,不到十塊錢。看看時間還早,就拐進中山公園。
進公園的時候,六子還想動個心眼把這個圈子甩了。他實在不願意再上五路無軌了。中央機關大都在西單以北,那是北城玩兒主的地界。他們要是碰上南城的玩兒主和佛爺,什麼黑手段都能使出來,特別是現在。
於是,他給了錢惠兩塊錢,說自己有點頭疼,下午不想再練了。
錢惠接了錢,很高興,就拉着六子在大柏樹樹蔭下的長椅上坐下,剛坐穩,她就把他的手塞進了自己的襯衣底下。
剛一觸摸到那堆滑膩渾圓的肉團,六子的全身就像過了電,一股強烈的慾念把五臟六腑填得滿滿的。這股慾念往上竄,頂在嗓子眼上出不來,火燒火燎的;往下,也出不去,憋得難受,沒着沒落的。
六子恨自己窩囊,覺得應該像大哥那樣熟練和有勇氣。
於是,他就生硬地去扯錢惠的褲帶,強行去探索女人的另一部分秘密。而那裡的究竟,是他在夢境中都描繪不清楚的。
“別鬧了,急猴子似的。”錢惠推開六子的手,說,“下午好好練活兒,晚上……”
費了半天勁兒才使自己平靜下來,六子一下子覺得自己成了真正的男子漢。走,我露點絕活讓你開開眼。
他沒想到,也絕不會想到,這種明顯的性衝動型勇氣,競惹出了那麼一場驚心動魄的大禍,差一點兒就要了自己的命。
事情過去好久以後,他還在罵女人是禍水。二十幾年以後,六子已經是一名頗爲闊綽的餐館老闆了,每當他看到街角賣冰棍的那個名叫錢惠的半老太婆時,總要奇怪;當年,自己怎麼就會讓她給迷住了呢?
但是,六子是絕不會忘記這一天的,一九六五年二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