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宏全很清楚,這頓毆打他是很難躲得過去的。
他也知道,這是因爲吳衛東。
只是在十幾天以前,他才和吳衛東好上的。那天去積水潭游泳,正好遇到她。剛開始還好好的,兩個人嘻嘻哈哈地在水中追着玩。吳衛東欺負他,扯着他的耳朵灌水;他就讓她欺負,兩個人都挺高興。
後來不知中了什麼邪,他一把抱住了吳衛東的身子,猛的在她白皙的大腿上噴了一口。吳衛東擡手就打了他一記耳光,打得脆響。
從那天起,他們就好上了。也是從那天起,楊宏全就清楚地知道,與吳衛東相好,肯定將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一個錯誤。
他害怕陳成。他知道,因爲吳衛東,陳成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他。
他們這個班的同學從上初中起就在一起了,加上文革延宕的兩年,在一起整整廝混了7年。從毛頭娃子長成20歲的漢子,彼此間熟悉得連誰在什麼時候扎出第一根毛都瞞不過去。
7年中,陳成當了四年班長。他投當班長時,誰當班長都沒有好日子過。楊宏全就於過一任,任期僅5天。
在這5天中,他這個班長卻連一次衛生值日都沒能派下去。放學以後,全班齊着心地晾他,逼得他自己連掃了5天教室。第六天,班主任老師給他擦了擦眼淚,說:“才微而任重,難爲你了。”撤了他的職。
老師曾寄厚望於申金梅,但是她當班長只幹了一天。
上午被宣佈爲新一任班長,中午,她的語文書就被人從裡到外寫滿了污言穢語。下午上自習課時,她當着全班同學的面。把語文書撕得粉碎。然後,碎紙片往空中一揚,伸手把陳成的語文書搶過來塞進了自己的書包,揚長而去了。
那一個學期,陳成硬是沒有用語文書,上課時桌子上什麼也不放,目不斜視,一言不發,反倒把申金梅弄得像是虧了理。
宣紅紅堅持的時間最長,也最慘。到最後,匿名男人寫給她的情書被張貼到校園裡的各個角落。這些情書的語言,幼稚而又極粗野,動不動就是對脫褲子情節的回顧和描述。紅紅安之若素,每天穿得漂漂亮亮地來上學,班主任老師卻不得不把她撤下來。
在幾乎所有的同學部輪過一遍之後,老師才無奈地起用了陳成。那天,老師把陳成叫到講臺前,盯着他的眼睛,沉吟良久,才長嘆了一口氣,說:“人無善志,雖勇必傷;毛羽未豐,高飛必墜。隨你去吧!”
自此,班主任極少再管班裡的事,樂得清閒自在;但班裡卻浪靜風平,秩序井然。陳成專橫卻不乏公正,霸氣十足但能服理。他對內尚能謙和讓人,對外卻兇橫霸道、驕狂無禮,這個班也成了學校裡沒有誰敢招惹的一個特殊集體。
吳衛東是初中三年級時從華僑補習學校轉來的。她的父親是東南亞的一名僑商,被劫匪綁票後勒索不成,慘死在異國他鄉。親友們惟恐禍及這個孤女,秘密地把她送回了祖國。
那天,班主任把這個瘦弱嬌小、怯聲怯氣的女孩領到大家面前時,講了一番很動感情的話。他說:“無父何怙?
無母何恃?吳衛東同學現在所能依靠的就是你們了。你們是誰?代表着什麼?哪個同學能回答我,對於吳衛東同學來說,你們究竟是誰?“
全班同學面面相覷,無以言對。
“你們,對於她來說,就是家庭和祖國,是庇護和依託,是民族的文化、道德、親情和溫暖。你們所有的人,要愛人,自愛!”
陳成忽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惡聲惡氣地發誓:“無論是誰,敢碰她一根頭髮,我拼了這腔子血,也要宰了他!”
不久以後,因爲吳衛東,陳成和周奉天之間發生了一場血腥惡鬥。
起因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課間休息時,周奉天不慎把吳衛東放在課桌上的墨水瓶碰落在地上。瓶蓋沒有蓋嚴,他的白球鞋被濺上了一大塊黑漬。周奉天憤憤地罵了句髒話,擡腳把瓶子踢出去了很遠。
吳衛東嚶嚶地哭泣起來。
周奉天正不知所措時,陳成就從教室的另一側踩着課桌椅、越過同學們的頭頂,猛虎般的撲向周奉天,第一拳就結結實實地砸在周奉天的鼻樑上,血水忽地噴涌而出……
隨即,兩個人死死她扭結在一起,拳打腳踢,翻滾撲摔,大打出手。半個教室的課桌椅都被掀翻在地,兩個人誰都投有再佔到便宜。
同學們拼死才把這兩條暴怒的少年漢子分隔開。周奉天洗淨鼻血,怒衝衝地離校而去。
誰都知道,他是到校外叫人並拿兇器去了,全班都很恐慌、緊張。宣紅紅笑吟吟地指揮大家擺好桌椅,繼續上課。申金梅則不知從什麼地方扛來一根長木棒子放在了陳成旁邊,引起全班一陣鬨笑。‘周奉天十分鐘不到就回來了,手裡拿着一瓶剛買的墨水。
那一次周奉天表現得極有風度。他先規規矩矩地給吳衛東鞠了一個躬,然後雙手把墨水放在了她的書桌上。
最後,他轉過身來,對着陳成厲聲高叫:“你,要是條漢子,放了學就別走!, -
陳成兇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不過,當他看到仍在小聲抽泣的吳衛東時,他又極不情願地坐下去了,什麼也沒有說。他也表現出了男子漢應有的剋制。
那一年,周奉天和陳成都是15歲,劣跡斑斑但仍不乏正直和善良。文化大革命開始時他們17歲了,卻先後下了海。偷竊、搶劫、羣毆、爭霸,玩刀子也玩女人,摧殘社會也摧殘自己,在成了最有名望的黑社會首領的同時,也成了地地道道的、十惡不赦的匪徒。
然而,老師在幾年前講過的話,仍然深深地刻印在了他們心靈的深處:“你們必須記住,你們是誰!”
下大暴雨的那個深夜,陳成突然找到楊宏全家,把他從牀上拖進風雨中。
“楊宏全,你說實話,吳衛東現在在什麼地方?”陳成的聲音低沉、嘶啞,兇悍中流露出深深的憂慮。爲了找到吳衛東,他已經跑了大半夜。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楊宏全囁嚅着說。天太黑了,他不知道陳成的手裡是不是握着一把刀。
“她已經兩天沒有回宿舍了。”陳成的聲音突然變得憤怒而嚴厲,“有人看見,她和你在一起!兩個晚上通宵不歸宿,她到底去了哪兒?”
“沒……不……”楊宏全的聲音低得幾乎難以聽清。
他的確不知道吳衛東的行蹤,而且,他也找過她,沒有找到。
陳成沒再說什麼,轉身走了。不過,走了幾步以後。
他又突然停住了腳步。
“楊宏全,你想玩什麼樣的女人都可以,但是你記住,絕對不許打吳衛東的主意。你如果還是條漢子的話,就離她遠一點兒!”
“爲什麼?”
“因爲,你會給她帶來痛苦、傷害、噩運,甚至是災難!”
有人說,陳成的這句箴言式警告是在重複班主任老師不久前親口對他講的話。不過,老師在講這番話時還提到了另一個人的名字:宣紅紅。
當時,誰也沒有預料到,這個警告在後來竟會以那種可怕的、粗暴的形式應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