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們兩個且跟我來。”
一位散吏在人羣裡張望了一圈,選出了劉桃子跟姚雄。
候補吏皆低着頭,眼裡滿是不安,一個個如被迫賣身的妓,任人挑選。
而散吏們就從這些人裡挑選,挑出一個或者兩個滿意的,將他們帶走。
那位姓田的反賊此刻正低頭彎腰的站在努爾夏的身邊,滿臉的諂媚討好,逗得那努爾夏是哈哈大笑。
散吏讓桃子跟着姚雄在門口等着,自己便走進了別院。
當他回來時,牽着一頭驢,懷裡還抱着兩把刀。
他讓兩人分各拿上一把。
這位散吏年紀較大,臉上滿是皺紋,又黑又矮,留着短鬍鬚,頗爲滄桑。
他再次看向了兩人,語氣也不是那麼的惡劣。
“我姓張。”
“今日你們便隨我外出,前往諸鄉野,可能要很晚才能回來。”
“本來是想借三頭驢,可他們不許,只給了一頭,你們也勿要怪罪。”
“這城外的情況,我也不用多說,總之,要多加小心。”
他說了幾句,便騎上了驢,桃子跟姚雄跟在他的身後,晃晃悠悠的朝着城門出發。
這老吏始終是低着頭,眼神呆滯,一言不發。
劉桃子此刻開了口。
他低聲問道:“府裡那個姓田的,是什麼人?”
姚雄一愣,這纔回答道:“那廝叫田子禮,他不是什麼善茬,出身富戶,家裡有不少錢財。”
“這廝到縣衙之後,四處行賄,阿諛諂媚,便不再遭受欺辱。”
“他也不跟我們來往,只顧着討好……那些人。”
老吏騎着驢,似是根本聽不到他們的攀談,只是埋頭前進。
姚雄又說起了其餘幾個人的情況。
姚雄早已沒有了當初的那種靈氣,哪怕在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也是沒有波動的。
整個城市此刻還被籠罩在淡淡的霧氣之中,通往城門的道路上,寂靜無人。
便是模糊看到了人,等到走近,那人也不見了。
霧之中的成安,看起來更像是鬼城了。
來到了城門口,幾個惡鬼般的騎士從霧裡鑽了出來。
老吏給他們展示了吏牌。
在登記之後,得以放行。
走出了城門的那一刻,僵硬遲緩的老吏猛的驚醒。
他的雙眼放大,開始不安的戒備着,打量着周圍。
霧氣散去了,遠處變得清晰可見。
姚雄也變得緊張了起來。
三人緩緩走在路上。
老吏相當的有經驗,時而走官道,時而走小路,有些道路,是桃子都不知道的。
如此走了許久,遠處出現了一個村莊。
這村莊比張村要大的多,站在遠處,能看到那道道炊煙。
村落門口,有兩個小娃正在撿柴,忽然間,他們擡起頭來,看到前來的三人,丟下手裡的柴,轉身便跑。
老吏依舊是滿臉的警惕。
他們就這麼走進了村裡,家家戶戶的門都是緊閉着的。
老吏沒有再前進,逗留在此處。
很快,就有幾個人笑着跑過來。
爲首的那人,圓滾滾的身材,跟那張成極爲相似,他看到老吏,很是熱情。
“張君!!”
老吏翻身下驢,不冷不熱的跟那人寒暄了幾句。
“我這次來,是爲了宣讀一個很重要的命令。” wωω ⊙тт kān ⊙¢ O
“陛下有令:天下凡是冒姓元的,或因不良目的改姓元的,無論是幾代之前改的,都必須要改回原先的姓。”
老吏從懷裡掏出了紙,大聲的宣讀上頭的內容。
那裡吏畢恭畢敬的聽着。
老吏說完,方纔問道:“你們村裡似是有五個元姓?”
裡吏沉默了片刻,“我和三個兒子,一個孫子。”
“那便讓這五人即刻改姓,如若不從,即刻斬首。”
裡吏慌了,趕忙說道:“即刻就改,改,改…..”
他趕忙請幾個人進屋,老吏不爲所動,只是拿出了紙,讓裡吏進行登記。
裡吏拿着筆的手都在顫抖,他讓僕從趴在地上,令人將一塊板放在僕從背上,再將紙放在板上,這一套相當的熟練。
他拿着筆在紙張上書寫了起來,又令人叫來自己的兒子。
桃子跟姚雄就坐在了不遠處,喝着水,吃着餅。
“桃子哥,我們跑吧。”
姚雄吞了一口水,眼裡久違的出現了些波動。
“我全家都已經死光了,沒有什麼怕的,難得出城,又是這麼一個老吏。”
“縣衙內只有死路一條,牛馬尚且有可以休息的時日,而我們沒有,日夜操勞,不休不眠,遲早都要死。”
“以前只聽說徭役能累殺人,沒想到這做吏也可以…..桃子哥,走嗎?”
姚雄直勾勾的看着桃子,眼裡滿是期待。
這次外出的機會,對他來說實在難得,何況又有桃子哥爲伍,跑出去後,就是當賊寇,也不會餓死。
劉桃子喝完了水,又幾口將餅吃進去。
”爲什麼遇到問題,大家都想要跑呢?”
“能跑到哪裡去?何處可得太平?”
姚雄渾身顫抖着,“哥,不跑要留下來等死嗎?”
桃子撇了他一眼,“有人要殺你,除了跑和等死,便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姚雄皺起眉頭,眼裡緩緩出現了一絲殺意。
他盯着遠處的老吏,低聲說道:“殺了他。”
“你殺他做甚,是他要殺你嗎?”
姚雄再次咬着牙,“何行僧,我要殺了他。”
劉桃子又吃了口餅,“那你怕是來不及了。”
“我非要殺…..嗯??”
姚雄看向一旁的劉桃子,瞪圓了雙眼,“難道桃子哥已經將他給…..這怎麼可能?你昨晚方纔詢問他的住所…..”
姚雄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彷彿意識到了什麼。
“難怪今天是努爾夏出來告知……”
他再次轉頭看向了桃子。
桃子已經吃飽喝足,他站起身來,活動了下身體。
“起來吧,該去下個村莊了。”
那散吏做好這裡的事情,再次上了他的驢,領着兩人走在路上。
“唉,這本都是職吏該做的事情,奈何,衙內的職吏還沒補上,上吏很是忙碌。”
老吏忽然開了口,自言自語的說着。
“等職吏齊全,那就不會像如今這般勞累了,當然,你們也就有機會來補散吏了。”
桃子率先開口打斷了他,“君不必多言,我們不會跑的。”
老吏露出了一個非常不自然的笑容,他似乎早就忘記了該如何笑。
“那就好,那就好,尤其是你們兩位,身材高大,體格壯碩,說不好就能被上吏看重,一飛沖天,過去有個叫乞樓難,便是如此……”
“其實你們有吃有喝,已經很不錯了。”
“我想……”
老吏剛想說些什麼,便停了下來。
遠處的路口,出現了一個人,披着破布,骨瘦如柴,晃晃悠悠的前進着。
而在他之後,又出現了幾個人,相同的模樣。
他們呆滯的看向了三人,他們身後不斷有人出現。
這是大量的亡人。
老吏看到他們手裡持着木棍,有人拿着石塊。
雙方對視,一動不動。
老吏低聲說道:“勿要輕舉…….”
“啊!!!!”
姚雄發出了憤怒的咆哮,他拔出了佩刀,雙眼通紅,朝着那些人衝了上去。
“殺!!殺了你們!!”
他的臉色猙獰,整個人幾乎瘋魔。
這一刻,對面的那些亡人慌了,他們的眼裡也出現了波動,轉身就跑。
姚雄大吼着追了上去。
桃子不知什麼時候從身後抱住了他,姚雄看着那些跑掉的亡人,依舊是揮砍着手裡的刀。
“殺!!殺!!”
姚雄大吼着,聲音裡帶着哭腔。
…………..
三人繼續走在路上,姚雄很是平靜,似乎什麼都不曾發生。
桃子持着兩把刀,走在最後,老吏再也不說話了,只是低着頭。
他們來到了一個全新的村莊,再次引的衆人逃竄,孩童哭泣。
當地的裡吏將村民們叫出來,迎接他們。
骨瘦如柴的老人和孩子茫然的站在那裡,聽着張君講述着他們也聽不明白的話,瑟瑟發抖。
桃子緩緩閉上了雙眼。
ps:八月,詔諸軍民或有父祖改姓冒入元氏,或假託攜認,忘稱姓元者,不問世數遠近,悉聽改複本姓。——《北齊書·文宣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