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羣臣們早已準備妥當。
正是吉祥的時日。
隨着禮儀官出場,登基儀式也即將進行。
儀式總感覺有些潦草,或許是大齊一直都不太注意這方面的內容,便是在登基儀式上,都會出現空缺,有官員缺勤,甚至是出現唸錯詞的情況。
粗糙。
沒有人因爲新皇帝的登基而表現得多麼喜悅,或許也只有胡家那一幫子,此刻還能覺得有些欣慰。
大殿外站滿了大臣,他們穿着奢華,周圍站着許多的甲士,全副武裝。
禮樂並起,禮官演奏高誦。
各類的禮器從四面八方被舉起來,匯聚到一起。
小皇帝穿着冕服,怯生生的看着周圍衆人,有閹人陪在他身邊,不斷告知他下一步的流程。
一切看起來又很奢華,很是不凡。
可那成羣的官員們,臉色卻格外的平靜,許多人都是一臉的平靜,看不出對新皇帝的敬重,也看不到對太上皇的不捨,無喜無悲,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周圍那些甲士,那高大堅固的甲冑之下,似乎也是空蕩蕩的,看不出一點的情緒來。
便是扶持皇帝上位的宗室,此刻也是臉色凝重,眉頭緊皺。
鄴城之外。
浩浩蕩蕩的一行人早已驅車行駛在路上。
皇宮內的大事與他們並不相干。
劉桃子騎着戰馬,走在最前頭,身後有各類的馬車,許多人跟隨在隊伍之中。
前往目的地的道路格外漫長,冷風吹起,馬車在這不平坦的道路上劇烈的搖晃着。
他們沒有打出什麼大旗來。
就這麼匆匆往遠處走去,祖珽跟石曜分別跟在劉桃子的左右,此刻低聲說着什麼。
“那陸女肯定是想要扶持太子,他拉攏老太公,主要還是想拉攏主公。”
“這女人很不簡單,當今皇后又愚蠢,只怕不是她的對手,雖說太子是被擁立上去的,又年幼,沒什麼權力,可若是有人依附在他的身邊,通過他來做事,那還真的是能做出許多事情。”
祖珽認真的分析了起來,他說道:“我看這女人是想先搞定太后,自己總領後宮事,而後再借助主公和老太公來殺掉高睿,搞定高浟,扶持新一批勳貴來執掌鄴城”
“不過,我看高睿似乎也有些想法,可能他也試圖做什麼大事。”
祖珽最後說道:“主公,讓老太公勿要參與這些事,他們要鬥,就讓他們先鬥去,我們不要干涉我們若是能經營好邊塞各州,那勢力便不是鄴城所能媲美的。”
祖珽對未來信心滿滿。
他笑着說道:“恆州產戰馬,朔州產銅鐵,燕州有耕地,安州有百姓”
“此番回去,又有了諸多人才相助,當下主公麾下實有八州,而營,顯,肆等州,其實也能納入麾下。”
“再加上這些人才,推行授田與府兵之政,一年之後.”
祖珽笑了起來,“定然能給予楊忠一個天大的驚喜。”
“楊忠領兵十萬前來,尚且不知要面對什麼呢!”
石曜就沒有祖珽這麼的自信,他憂心忡忡,“祖公,邊塞土地雖多,卻剛剛經歷戰亂,人煙稀少,若是楊忠以十萬精銳前來攻打.那可不是說笑的,況且,這治理之事,向來是難見成效,一年的時日,光是安排官員都未必足夠”
祖珽大手一揮,“你不明白。”
“你知道主公當下最強的地方是什麼嗎?”
石曜一愣,緩緩說道:“主公勇武,麾下猛將如雲,精銳士卒四餘萬,縱橫北方.”
祖珽哈哈大笑。
“主公兵力雖強,可光是段韶的麾下,就有精銳五萬餘衆!!”
“而主公的四萬精銳要防守在各地,野戰不過萬餘人,段韶這四五萬人,可都是能拉出去野戰的,況且,這些士卒格外精銳,將領們格外兇悍,若論兵力之強,主公未必能比段韶更強。”
“高浟高睿等人之所以不擔心主公,不也是因爲廟堂兵力強盛嗎?”
聽到祖珽的話,石曜方纔又問道:“那便是因爲主公有仁心愛民?”
祖珽再次大笑,“主公仁義愛民不假,可那高浟,高睿,難道不也是這樣嗎?朝中仁義愛民的人也並不少,若真說起來,高睿當初在邊塞幾年,做的仁義事可比主公要多的多啊!”
石曜偷偷看了眼劉桃子。
祖公,你這麼貶低主公真的沒事嗎??
劉桃子臉色平靜,顯然並沒有對祖珽的話感到不滿。
石曜說道:“有勞祖公告知。”
祖珽這才得意的說道:“主公最強的地方,是他麾下的那些散吏啊。”
“啊??”
石曜有些不明白。
祖珽繼續說道;“高浟高睿等人,無論有多愛民,他們的手都達不到散吏這裡,頂多就是在官員這裡徘徊,可真正辦事的,卻是這些散吏。”
“主公的這套學室散吏政策,當真是令人敬佩!”
“主公在各地設立學室,培養了許多散吏,每拿下一個地方,便先讓散吏們上位,主公的命令可以直接到達散吏之手,執行徹底。”
“這些散吏大多是貧苦出身,便是有惡人,也是少數,大多都是吃過苦頭,知道好壞,明辨是非的人他們還能通過學室的老師將地方的情況直接稟告到主公手裡,官員都難以壓制這些律學派。”
石曜聽的目瞪口呆。
他是在基層做過官員的,他能明白些祖珽的意思。
他皺起了眉頭,問道:“祖公,可若是這樣,不會反過來挾持官員嗎?地方散吏做大,官員反而被他們架空”
祖珽笑了起來,“那不是更好嗎?幫我們將不合格的官員都給挑出來了,這年頭,還怕找不到人來當官?”
他再次變得自信滿滿,“你且看着吧,一年的時日,就一年.邊塞定然翻天覆地,等鄴城這些蠢東西打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我們會讓他們開開眼.”
“楊忠這一次沒能擊潰主公,那就再也不會有下一次了,下一次,他就該想着如何從主公手裡活下來了。”
祖珽笑了起來,牙齒森森。
石曜沒有再說話,他總覺得這個人有點過分的囂張。
這是根本不將天下人放在眼裡啊。
祖珽此刻跟在劉桃子的身邊,詳細的說起了自己的想法。
“主公,邊塞幾個州,劃分太細,太雜,我認爲可以略微修改一二,當初設立這麼多的州,強行將州拆開,都是怕地方官員奪權,我們沒有如此苦惱,州細化了,便增加了官吏的負擔,增加了俸祿的問題,我看,倒不如重新劃分,廟堂那裡,不告知就可以了,他們又不敢如何。”
“當下治下城鎮鬆散,防線多餘,可以重新設立.”
祖珽從衣袖裡掏出了一份長長的輿圖,遞給了劉桃子。
“主公且看,這就是我目前的想法.”
石曜跟在不遠處,驚疑不定的看着祖珽,他本以爲自己棄官投奔劉桃子的行爲就足夠大逆不道了,沒想到這裡還有個更加重量級的,重新劃分地方州郡縣???
這不是明擺着造反嗎??
這比私設官員都要嚴重,這事在北齊律上屬於私設制,大不赦的十罪的一個。
他看了看周圍,無論是跟隨在將軍前後的甲士,還是更遠些的文士,甚至是在一旁扛着馬槊的清河王,都沒有半點的詫異或者懼怕。
他們一臉的平靜。
似乎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齊,江州。
刺史官署。
“咳,咳,咳”
內屋裡傳出了咳嗽聲。
錢主簿捧着碗,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門口,門口的兩個甲士看到他,即刻讓開了路。
錢主簿走進了屋內,陸杳坐在牀榻上,身上披着大衣,並沒有穿好,盤着雙腿,手裡捧着一封文書,看的滿頭大汗。
錢主簿趕忙將藥碗遞給了他,偷偷看了看他手裡那些文書,苦笑着說道:“主公,勿要再看了.先吃些藥吧。”
陸杳放下文書,接過了對方遞上來的藥,吃了幾口。
他長舒了一口氣,“高湛將我罷免到這裡,也算是做了個善事啊。”
“你看看這劉桃子做的事情,要是還待在鄴城,我們豈不是要被他給嚇死??” 錢主簿好奇的問道:“他又做了什麼駭人的事情??”
陸杳輕輕揉了下額頭,“算了,不說了,說了也無用。”
看着吃藥的陸杳,錢主簿趕忙說道:“主公,最近城內有許多士人,都在傳唱一首衛將軍破賊賦,聽聞是魏收所寫的,記錄了這次衛將軍擊破楊忠的事情,衆人都覺得寫的極好,四處傳唱.”
“魏收??”
陸杳一愣,隨即不屑的說道:“這倒是不奇怪,魏收這個人啊,修編史書的時候都能受賄亂寫,何況只是寫文賦呢?這是他的強項!”
“看來他這是準備跟隨劉桃子了?”
“看來是這樣,最近常常能聽到許多文賦和詩歌,都是寫衛將軍的,先前幾個縣令稟告,最近辦過所的文士都是要前往邊塞的,他們也不敢阻攔.”
“劉桃子這是在想辦法騙這些士人前往邊塞啊!”
陸杳再次搖着頭。
很快,陸杳便將手裡的藥都吃了個乾淨。
他擦了擦嘴脣,看向了一旁的錢主簿,臉色也略微變得嚴肅了些。
“我先前吩咐你調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錢主簿擺出了熟悉的苦瓜臉,“主,主,主公.我,我,我.”
陸杳有些生氣,“這點事,你都辦不好嗎?”
錢主簿趕忙跪了下來,“主公,這不能怪我啊,此處上上下下都跟南人做生意,百姓,甲士,官吏,大族,甚至還有那些大臣們,千里迢迢的前來此處,去跟南人做生意,我們畢竟是外來者,我在這裡沒有什麼心腹,更沒有什麼爪牙,他們官官相護,彼此包庇,我實在是找不出缺口啊!!”
陸杳搖着頭,“正常的貿易,你不必去阻攔,也不必去追查。”
“我讓你查的是那些不正當的貿易。”
“向南人販賣戰馬,販賣鐵騎,販賣糧食這些都是在資敵,我還聽說,有人甚至往南國販賣人口!!”
“這些人,豈能放過?!”
錢主簿擡頭打量着陸杳,怯生生的說道:“主公,衛將軍不是說讓您前往邊塞投奔他嗎?我看,這裡實在不是什麼好地方,距離敵人又近,裡頭又一片混亂,不如,我們就去投奔了衛將軍,在他麾下隨便做個什麼,想來他也不會虧待”
“哼!”
陸杳冷哼了一聲,憤怒的說道:“我對這些若是不知情,倒也罷了,如今知道南邊幾個州郡的情況,難道還有繼續放任他們的道理嗎?”
“我先修養些時日,你就趁着這段時日給我嚴查!!”
“南邊諸州郡都有資敵的嫌疑!!不可輕饒!!”
“唯!!”
錢主簿不敢再多說什麼了,他知道自家主公的性格,他向來就是這樣,雖然是一副老好人,寬柔的外表,可做起事來,格外認真,就是個眼裡容不得半點沙的人。
當下陸杳剛剛來到這裡,有些水土不服,本來身體就不算太好,只能先休息。
而許多事都交給錢主簿來徹查。
錢主簿領命之後,又照顧了陸杳許久,方纔走出了官署。
他剛剛出了官署,就看到一個吏小跑而來。
似乎是等着他許久了。
錢主簿打量着面前的吏,總覺得他有些眼熟,卻又記不起他的名字來。
“錢公!!我找到罪證了!”
“啊??”
“我發現了一個大船,裡頭有許多鐵器.”
“在哪裡?!”
“請您上車!”
那小吏揮了揮手,當即就有一輛馬車停靠在了面前,錢主簿急匆匆的上了車,那小吏也跟着一同上車。
錢主簿看起來很是激動,“若是真找到了證據,那刺史公也能安心了啊!”
小吏點着頭,滿臉堆笑。
錢主簿又問起具體的事情,小吏一一告知,說的很是詳細。
馬車從城池大門行駛而出,急促走在道路上,兩旁的道路越來越狹小,人也越來也少。
忽然間,馬車停了下來,小吏探出頭,看了看,“錢公!到了!”
錢主簿趕忙從馬車跳出來,剛要說話。
“嘭!”
那小吏用刀柄往他的後脖頸狠狠來了一下,錢主簿一頭栽倒在地,小吏看了看周圍,從兩旁的灌木裡鑽出許多人來,他們扛着錢主簿就迅速離開了此處。
錢主簿覺得頭有些疼。
他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似是有人用什麼東西給纏住了。
緩緩睜開了雙眼,卻是看到了那湛藍的天空。
他掙扎着做起來,茫然的看向了周圍。
對了。
那小吏說發現了賊船,自己跟了過去,而後就被人襲擊了。
這一刻,錢主簿的眼神頓時變得惶恐,壞了,那些做走私生意的人,想要謀殺自己!
他驚懼的看向了周圍,卻發現自己正在一處碼頭。
許多大船停靠在周圍,遠處有漁夫正在走動,那些漁夫都穿着短衣,光着腿,周圍有幾個士卒,他們穿着紙甲,手持勾盾。
遠處是個小市,聽到許多人嘰嘰喳喳的說話。
他卻一句都聽不懂。
錢主簿一臉的茫然。
這是給我幹哪裡來了?這他媽的還是大齊嗎??
“哎。”
有人叫了一聲,錢主簿緩緩擡起頭來,就看到一個披着甲冑的男人,站在不遠處,周圍幾個士卒都是以他爲中心,站在周圍的。
那人看向了錢主簿,他並不年輕,身材高大,臉色堅毅。
“你們是什麼人??”
“你看,這對岸,就是你們齊國。”
“南人!”
錢主簿當即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站起身來,打量着周圍,“我只是一個小吏而已”
“我知道你是誰,你是陸杳的親信。”
錢主簿渾身冰涼,他看着周圍的士卒,又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這幫人是有備而來,自己向來體弱,若是被他們用酷刑折磨,未必能忍得住。
他忽咬着牙,閉着眼就衝向了遠處的水流,可剛剛跑了幾步,就被士卒直接打翻在地,再次被按在地上。
那將軍有些驚訝,他笑着蹲在了錢主簿的面前,“你跑什麼啊還能游到對岸去嗎?”
“你勿要懼怕,我不是要殺你,也不是讓你去謀害你的主公我是想讓你給你主公帶個話我們這南北兩岸的百姓,做個貿易,賣賣東西,沒什麼不好的,這沿岸的所有官員,幾乎都做這些生意,陸君不簡單啊,剛剛上任,竟就想派人徹查?是想要將沿岸的官員們全部抓住嗎?”
“沒這個必要我大陳與你們向來交好,能安心做貿易,那就讓他們做貿易若是陸公執迷不悟,非要壞了兩岸的好事,要逼的我們兵戎相見呵呵呵,那我也不會客氣的。”
“這些時日裡,你們僞齊的許多官員都派人來跟我聯絡,他們可都是想讓我出兵攻殺了陸杳的。”
“陸杳這件事,百害而無一利,得罪了所有人,就爲了他那點清名,不值當,不值當。”
“你回去了就告訴他,讓他安心當個刺史,勿要理會太多的事情否則,我就領兵攻殺進去,到時候,死傷許多,也都是因爲他所引發的了。”
錢主簿臉色蒼白,他點點頭,“我記住了。”
“不知將軍名諱?”
“我是江州刺史,吳明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