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龍舟池,我下車後第一感覺就是董莉會在我們已經去過兩次的欄杆邊。我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狂奔向那裡,果然,董莉坐在欄杆下,頭埋在膝蓋裡。我稍稍張望了下龍舟池,水真的注得很滿。而且我們這個位置離碼頭很遠,如果董莉跟我講完要說的話一股腦跳進去,我還真沒把握能救起她。
董莉聽見我腳步聲,擡頭看着我。那哭紅了的雙眼,看得我心碎不已。董莉拍了拍旁邊示意我坐過去。
“雲健他身邊有別的女孩了。”董莉喉嚨有點沙啞,很平淡地跟我說,並沒有再哭泣。可能哭了太久,已經乾涸了眼淚吧。只是此時她這平靜的態度,卻讓提高了警惕。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海面都是極其平靜的。
我並沒有和她並排,而是對着她坐下去。我要注意她的一舉一動,這樣也能反應得快些。我呆呆地看着她,想到她從下午一直哭到現在,喉嚨已經沙啞,不知道有沒有哭壞眼睛。
見我沒有說話,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她,董莉低下頭,深吸了口氣輕聲細語地說:“晚上龍舟池沒什麼人,想必誰掉進去也不會有人知道吧!”
聽到她說這樣的話,我十分緊張,趕緊搖了搖頭說:“不,我不會讓你跳進去的。”
“知道我爲什麼給你打電話嗎?”董莉見我很緊張,竟然略帶笑意地問我。
我當然不知道,也不會管她給我打電話的原因。只要她能打給我,只要能讓我陪在她身邊看着她,什麼原因都行。
因爲董莉坐在這邊很久,現在站起來的時候動作顯得很慢又很僵硬。但讓我嚇了一跳,趕緊抓住她的胳膊。她推開我的手,還是很平靜的說:“放心,我不會跳,要跳早跳了。”
她站起來後面對龍舟池,池面清風吹拂着她早已散亂的頭髮。雖然她說她不會跳,我還是做好抱住她的準備。
“一個小時前我也是這個姿勢。”董莉頓了頓後又說:“我想看看池面我憔悴的倒影,我想和她擁抱,卻看見了健哥你在爲我哭泣。本來總以爲雲健離開我,我會一死了之,可是現在,我爲什麼沒有這個勇氣?是因爲大健的原因嗎?”
“不,不是我的原因。是你自己,是你成長了,堅強了,已經不再是高中時那個弱弱不堪的董莉了。不會再爲了一個辜負自己,背叛自己的壞男孩去傷心自己了!”聽到董莉說是因爲我才取消了輕生的念頭,我自然很欣慰。但我還是得告訴她,別人做的都是外在的,只有自己,才能掌握自己的思想和生命。
“不,雲健不是壞男孩。”董莉搖搖頭說:“我和他高一就認識,他很熱心,對人真誠,從不惹是生非。雖然因爲太受矚目愛裝死樣子,可是沒人比我還了解他。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爲什麼他會這樣對我。”
林雲健的確是個好男孩,只是大一上學期前兩個月裡,王浩的言語諷刺讓林雲健心生了不小的自卑,遇到張雅君後,逐漸走上了不歸路。
突然,董莉竟然自責了起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爲什麼那麼笨,爲什麼第一次高考考麼差?不能和雲健一起來廈門?”
董莉一遍又一遍地自責,後來又捂着臉痛哭了起來。我在她生後安靜地聽着,池畔的鳳凰樹,脫落着花瓣襯托着這悲涼的哭聲。
“還記得嗎?一個月前我在這裡跟你說的什麼?”董莉哭聲比較大,所以我也提高了嗓門說。
董莉放開捂着臉的手看着我,我又說:“我跟你說,這個世界上不單單隻有壞事。撥開壞事的外皮,你會發現有新生活在裡面。還記得你自己跟我說的嗎?你說跟我認識久了,也多少學會了樂觀。”我指了指身後的鳳凰樹說:“你跟我說過的,你說你最愛鳳凰樹,愛她能如此艱難的環境裡繁衍生息下來,一躍成爲世界上最豔麗的樹木。你那麼愛她,你肯定也會學習她的,是不是?”
董莉怔怔地看着我,停止了哭泣而表情卻複雜了起來。“你早就知道了是嗎?上次你帶我來龍舟池說那些奇怪的話的時候你就知道了是嗎?你早就知道林雲健是我的男朋友,而她身邊已經有了別的女孩,是嗎?”
我低着頭又小聲地說:“是的,一個月前我就知道了。但我是無意間發現,並沒有刻意去調查。”
“那你爲什麼當時不告訴我?看我矇在鼓裡你很開心是嗎?”董莉明顯提高了分貝責問我。
“開心?”我很難過董莉居然認爲我是在看她好戲,“我怎麼會看你開心?我是害怕你受到傷害,才遲遲不敢告訴你。那天我無意間發現了這個駭人聽聞的秘密,我跟你一樣非常的悲痛。我好幾次想開口告訴你這一切,可是,可是我真的不忍心你在我面前掉眼淚。”
“你不告訴我,我就不會傷心了是嗎?你不告訴我,我就不會掉眼淚了是嗎?你不是說你喜歡我、愛我嗎?你應該告訴我啊!告訴我說,別傻了,你心愛的林雲健早已有了別的女孩了。這樣你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追我了嗎?何必要在空間裡寫只有你自己看得明白的情詩?”
我愕然地看着董莉,我知道,那首我自認爲沒人能看懂的詩,董莉其實早就看透了。
我畫鷺江水悠悠,
愛晚鼓浪嶼清幽。
草綠花紅人不盡,
重浪輕聲月初蒙。
草遇佳人深幕裡,
利地利時利秋風。
詩只是打油詩,只是每句的開頭拼讀就是:我 愛 草+重=董 草+利=莉。我真的很愛她,可是,有林雲健在,我又不能表達。所以寫了這首詩放在了空間裡,沒想到董莉居然能看出其中的秘密。
董莉說完還是放聲地哭着,而我,臉紅紅的,呆呆地看着她。
“是,我是喜歡你,我是很愛你。”我深吸了口氣,也大聲地說:“就是因爲這樣,我怎能看着你像今天這樣地哭?這一個月來你知道我有多難受?但我不抱怨,我情願爲你做一切,情願替你受這傷害。”
董莉絕望的眼神看着我,抽泣着說:“你們一個個都在騙我!”說完就向學校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我正隨着她走,看到掉在地上董莉的手機。
“董莉,手機。”我叫了聲,但她沒答應我,還是面無任何表情地,只是任眼淚沿着淚痕緩緩地留下。
快十二點的石鼓路已經寂靜,一路上,只有我和董莉,一前一後,沒說一句話地靜靜地走着。昏黃的路燈,照着我們的背影,在黑暗裡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