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問完吳虞侯之後,黃貴便告知呂公著,自己問完了。
其實還有一個關鍵證人,那就是林夫人。
北宋在這事上面,也很人性化的,如這種案件,公開審理的話,女人是可以不上堂作證的,除非是特殊情況,亦或者涉及到一些關鍵證詞。
不過這一番審問下來,就連呂公著都爲曹棟棟捏了一把大汗!
這小子真是太誠實了!
真就沒見過這麼誠實的人。
每個回答都是不利於自己的,也真是絕了。
但他也不敢因此麻痹大意,因爲他方纔也一直在觀察張斐,這張斐真不像似曹棟棟的辯護人,這廝時不時還偷笑幾聲。
弄得他都很迷糊了。
隔了片刻,呂公著便讓張斐開始詢問。
張斐這纔開口道:“啓稟呂知府,小民有一個個的要求。”
呂公著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張斐又在解釋道:“小民希望先將吳虞侯帶下去,等到小民詢問完林教頭,再傳吳虞侯。這主要是爲了防止他們串供。”
那吳虞侯聽罷,不禁皺了下眉頭,又看向林飛,後者立刻給予他一個胸有成竹的眼神。
呂公著覺得張斐的建議,也有道理,而且吳虞侯也是黃貴叫上來的,於是下令,先將吳虞侯帶下去。
等到吳虞侯下去走,張斐來到林飛身前,先是拱手一禮,“在下張斐,乃是曹棟棟的辯護人。”
林飛只是稍稍瞧他一眼,沒有做聲。
張斐也不惱火,還面容和善地問道:“林教頭今年多大年紀?”
這林飛顯然是聽過張斐的名聲,先是很警惕瞧了眼張斐,然後纔回答道:“三十二。”
“這個年紀正值一個武將的巔峰時期。”
張斐笑着點點頭,又問道:“據我所知,在十六年前,林教頭曾跟隨狄公在平定叛賊儂智高的戰爭中是屢立戰功,不知是否?”
當林飛聽到狄公時,眼睛不自覺的眨了眨,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道:“按理來說林教頭屢立戰功,應該得到升遷,爲何回來就只是當一個禁軍教頭。”
林飛皺眉答道:“他們說我年紀輕,還要再磨練一番。”
“嗯...倒也合情合理。”張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林飛怒視其一眼,隨後偏過頭去,喘息愈重。
張斐又問道:“在三年之後,林教頭又隨韓相公,經略契丹,雖然戰爭規模不大,但林教頭曾數次擊退敵軍,奪回我大宋領土,不知是否?”
韓相公就是指韓琦。
“是的。”林飛點點頭。
張斐問道:“那爲何林教頭還是個教頭,按理來說,這回總應該升遷了吧?”
林飛怒道:“這我怎知。你爲何總問一些與案情無關的事?”
他是完全就沒有這方面的準備,一下被問得是心煩意亂,按理來說,你要問也應該問與案件有關的事。
呂公著也理解林飛的憤怒,便開口道:“張三,你問這些作甚?這些都與此案無關。”
張斐回答道:“絕對有關,還望知府容許我繼續問下去,待會我自會解釋清楚。”
呂公著道:“好吧!到時你若解釋不清,本官可不會輕饒你。”
“是。”
張斐又拱手一禮:“還望知府莫要打斷小民,就如方纔黃貴提問時一樣。”
嘿...你小子...。呂公著眼中閃過一抹怒氣,但頭回操作這種模式,他也有些手生,至少要保持一碗水端平,畢竟黃貴是主簿,故此他還是點了點頭。
他們一問一答時,林飛面露狐疑之色。
張斐回過頭來,見林飛神色怪異,只是微微一笑,絲毫不在意,又問道:“敢問林教頭,李勇你認識嗎?”
李勇?
別說司馬光他們猶如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就連呂公著、黃貴也都是一頭霧水,所有的調查中,都沒有這個名字啊!
這誰啊?
林飛眼中當即閃過一抹怨氣,點了下頭。
張斐道:“怎麼認識的?”
林飛答道:“他曾與我一塊出征儂智高,因而相識。”
張斐問道:“不知李勇這場戰鬥中表現的怎麼樣?”
林飛道:“不怎麼好。”
“如何個不好法?”
“他曾因膽怯,不敢迎戰敵軍,差點被狄公軍法處置。”
“爲何沒有被軍法處置?”
“是因爲我幫他求情。”
“如今他又在何地?”
“他在兩年前已經升爲都虞侯。”
“是嗎?”
張斐好奇道:“莫不是因爲那次教訓,他變得更加勇敢,屢立戰功?”
“我呸!”
林飛激動道:“那個懦夫,成天只懂得溜鬚拍馬,阿諛奉承,討好上官,在那以後,他就只是運了一趟糧食,然後就得到了升遷。”
張斐道:“不知林教頭可認識劉積、李建、王春。”
“認識。”
林飛哼了一聲。
張斐道:“你能說出是如何認識他們的嗎?”
林飛道:“他們都是禁軍教頭。”
張斐道:“那他們現在......。”
“他都已經升官了。”
林飛還學會了搶答。
張斐問道:“他們立下什麼功勞?”
林飛嗤之以鼻:“哼...他們多數人連京城都沒有出過,那劉積甚至還是草寇出身,被朝廷詔安之後,才當得教頭,又怎會立下功勞。”
張斐道:“這就奇怪了,林教頭你屢立戰功,至今卻未有一官半職,而他們要不是犯了錯,要不就是草寇出身,大多數更是碌碌無爲,爲什麼他們卻能得到升官?”
說到後半句,他故意擡高音量,目光瞟向院內。
院內官員們皆是沉默不語。
但門外的百姓們卻聽得個個都是怒容滿面,對林飛更是同情。
人家都說賭場得意,情場失意,可是林飛卻是官場失意,情場也失意啊!
然而,一旁的曹評看着卻是着急啊,完了,完了,這小子是內奸來的。
這麼問下去的話,林飛都快成屈原了。
又見那逆子曹棟棟,就跟個沒事人似得站在一旁,聽的怔怔出神,呆呆地望着林飛,像極了小時候聽故事的樣子。
氣得他差點沒有吐血。
這個蠢貨!
“你想知道爲什麼嗎?”
沉默半響的林飛突然昂首看向張斐。
張斐點點頭道:“我真的很好奇。”
林飛道:“因爲我沒有家世,因爲我沒有關係,因爲我不會送禮,因爲我不會阿諛奉承,因爲我是狄公......!”
話說至此,他突然戈然而止,一雙銳利鷹目漸漸泛起了淚光,語音也變得哽咽起來,在喃喃自語:“我對不起狄公,對不起狄公!”
他努力地皺着眉頭,不讓眼淚落下。
原來他在平儂智高戰爭中,是屢立戰功,雖然他只是一個小兵,但狄青也非常看重他,回京之後,親自將他安置再捧日軍裡面,那可是禁軍中的精銳,打算先讓他歷練一番,再給他升官。
可好死不死,輪到林飛昇遷時,狄青突然被貶,他乃狄青一手提拔上來的,自然就沒有得到升遷,不但沒有得到升遷,還被排擠出捧日軍,給當了個教頭。
門口不少人也不禁落下熱淚來,甚至於掩面哭泣起來。
其實這種事,是屢見不鮮,故此很多人心中也都憋着這麼一口氣,此時此刻也隨着林飛的情緒而爆發出來。
呂公著暗自嘆了口氣,但這一切與此案也沒有關係,又見林飛情緒不穩,於是向張斐,“如今你可以解釋,你問這些作甚?”
“當然可以!”
張斐點點頭,道:“我這是在替一位正義、勇敢的女子辯訴,也是在回答方纔知府讓我解釋的問題。
這名女子便是之前提到的許芷倩。
爲什麼許芷倩會去找林教頭?就是因爲許芷倩知道這一切,她認爲林教頭這麼做很傻,他不應該爲了賭氣,而選擇鋌而走險,她不想一位這樣的英雄,就此隕落。雖然林教頭曾遭受極其不公的待遇,但是他也才三十二歲,他還是有機會的,並且許芷倩與我都願意幫助他。
可惜,他沒有接受。不過我很能理解,因爲我也曾受過這樣的待遇,有些話應該讓他說出來。”
說到這裡,他突然回頭往院內喊道:“也應該讓某些人聽一聽,這纔是真正的冤屈,這纔是此案的罪魁禍首。一羣加害者,夾着狼尾巴爲受害者打抱不平,虧你們還能夠說得振振有詞,笑話,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