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庸自然不能深究,朱天順自年假歸家之後便天天在外遊蕩,窯子青樓的門檻都快被踩破了,家中使女也被他糟蹋了不少。
應天書院這大半年,差點把這小子憋出暗傷來,朱世庸雖沒拿這些事當回事,但是一旦當衆說出來還是老臉無光,於是打住話頭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怎地便死了這麼多人?”
朱天順道:“還不是那個包拯,他現在在應天做知府,閒的沒事要整肅應天府治安,也不知是怎麼查出來說前任應天知府唐介是被滕王爺家中的管事所殺,所以到處搜捕那個叫做秦飛的管事;結果逼得那人趁了黑夜糾集兩三百人作亂,殺出了南門……”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滕王之事早有耳聞,此事不用問,定然是滕王率衆作亂,卻不知怎麼禍及書院了。
“那幫窮措大居然幫着官兵堵截,結果秀才遇到兵,自家送了性命,真是一幫蠢貨。”朱天順譏笑道。
朱世庸道:“當時你在何處?”
朱天順道:“您老放心,這等蠢事兒子是不會參與的,兒子和幾個同窗躲在學堂中壓根沒出去;這事歸根到底是蘇錦這王八蛋惹出來的,若不是他在應天府裝神弄鬼的一鬧,唐介怎麼會死?又怎麼會弄得一塌糊塗連書院學子都死了一二十個?也不知朝廷是怎麼想的,居然不來追究蘇錦的責任。”
朱世庸喝道:“莫要胡言亂語,朝廷大事豈是你個豎子能胡亂指謫的?你只說結果如何便是。”
“結果我也不太清楚,只聽說那幫作亂之人都被抓了起來,滕王趙宗旦也在其中,還有那管事秦飛也被抓到了;我還聽說,包拯帶兵在應天周圍掃蕩,將好幾處山寨都蕩平了,據說是滕王爺養的私兵。可笑那些死了的學子,朝廷給了個義士的稱號和一丁點的撫卹錢,爲了這個虛名丟了性命,當真好笑。”
“行了。”朱世庸喝道,他的心情很複雜,應天府出了這麼大的事朝廷連個邸報都沒下達,擺明是不想擴散出去,滕王這是謀反之罪,看架勢皇上是不想讓這個家醜外揚。
滕王和京中官員交往甚多,但不知此事會否引起朝綱震動,但這事一個月之前便已發生,到現在也沒見誰受了牽連,可見皇上的意思定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事萬不能傳播開來。
“諸位,此事聽過就算,大家莫要隨意傳播,以免引火上身,天順,此事再也不要提及,若我聽到你再談及此事,仔細你的皮。”
朱天順嘀咕道:“又要我說好玩的事,現在又來斥責我,當真無趣。”
朱世庸斥道:“要你說些有趣之事,偏偏撿此事來說,真是荒唐。”
衆人見朱天順面子抹不下來,紛紛勸慰道:“衙內公子也是一片好意,說起來此事也算是一件大事,衙內公子也是說出來讓大家長些見識罷了。”
黃副會長很是後悔,沒想到自己的一個提議竟然引起朱世庸的不滿,弄得衙內公子下不來臺,看來需要趕緊補救纔是。
“久聞應天書院中藏龍臥虎,詩文策論都是一絕,莫如朱公子給我等展示一番才學,也讓我等開開眼界如何?”
黃副會長的本意是讓朱天順長臉,他可沒想到這個提議戳中了朱天順的軟肋,偏偏還有些不清不白之人跟着附和道:“對對,衙內公子在應天學府中自然是學有所成的,不妨小試牛刀,讓我等也欣賞一番。”
朱天順恨不得拿着茶杯照着黃副會長的胖臉一頓亂砸,這不是要自己出醜麼?自己哪裡能寫的出什麼好詩來,這可要了親命了。
“不成……絕對不成,我可不能在此處班門弄斧,喝茶聊天不是挺好的麼?做甚要寫什麼勞什子詩?”朱天順雙手亂搖,臉上竟然難得的出現了羞紅之色。
朱世庸也知道兒子是個紈絝,但他自信朱天順寫首詩還是可以的,畢竟在這個人人都會寫詩的時代,寫詩就像是吃飯喝水那麼的簡單,寫不出佳作起碼也能寫個合轍押韻出來,正好也藉此機會知道兒子到底學了些什麼。
“黃世叔既然提議,你便作一首又當如何?難道這比登天還難?莫要推三阻四,快寫一首出來讓諸位前輩指點指點。”朱世庸道。
朱天順心中大罵,今日也不知是哪位菩薩的香沒燒到,居然這般的不順,作詩,老子作你孃的大腿!
朱天順抓耳撓腮不知道如何下手,憋了半天一個字沒說出口來,朱世庸當即便要發作,唐紀元精明的很,忙道:“府尊大人,衙內公子想必是因爲沒有命題不知寫什麼內容,老朽建議便以堂上情景爲題,口占個四言絕句如何?”
朱世庸點頭道:“甚好,便以廳中情形爲題,口占一絕。”
朱天順哭喪着臉絞盡肚腸,萬衆期待之中,終於開口唸道:“今日……好熱鬧。”
衆人面面相覷,有人捂嘴偷樂,朱世庸臉色鐵青隱然有發作之象。
吳通判咳嗽一聲道:“不錯,首句中平,樸實無華,雖爲寫實,但……但……後續定然博大,不錯不錯!”
衆人忙回過神來附和道:“正是,前朝李杜寫詩不也是如此麼?譬如‘牀前明月光’這樣的平淡之句,正是平淡中見真意,看來衙內公子返璞歸真,深得其中趣味也。”
朱天順沒想到自己這句大白話得到這麼高的評價,頓時膽氣立壯,轉着眼珠子繼續念道:“今日好熱鬧,我家來客了……”
衆人眼珠子滿地亂蹦,一個個像是頻死之人要嚥下最後一口氣一般,張着大嘴傻愣愣的看着朱天順。
只聽朱天順繼續念道:“屋外全是人,屋裡也不少。”
念罷之後,長舒一口氣,等待大家的迴應;朱世庸羞愧欲死,雙眼幾乎要冒出火來,今天這張老臉可被這敗家子給丟盡了;可恨他還不知羞恥,滿臉得意之色,真是……真是恬不知恥。
廳內靜悄悄的沒有聲音,所有人都張嘴石化,處於半癡呆狀態,總算是有人反應過來,伸手啪啪啪的鼓起掌來。
朱世庸怒目而視,發現鼓掌的是押司史真湘,看來這位史押司是在羞辱自己了,心中計較着回頭該如何收拾他。
卻聽那史押司衷心讚歎道:“好詩好詩,韻腳精妙,用詞平實,寥寥數語便將今日情形囊括其中,特別是後兩句,以屋內和屋外爲對比,滿目高朋滿座猶在眼前,當真是好詩;不愧是應天書院出來的學子,拜服了。”
衆人回過神來,頓時轟天介一陣喝彩,有人大爲讚歎,將詩句生拉硬扯到古代典故之上,有的更是要請朱天順將此詩錄下裝裱收藏,一時間朱天順如墜雲裡霧裡,還以爲自己當真寫了一首絕世好詩,居然恬不知恥的問道:“這首詩當真如此好麼?能配上曲子傳唱麼?”
“能,當然能!”
“太能了!”
衆人異口同聲,當即便有人要將此詩推薦給廬州唱曲名角鳳飛飛,並打賭發誓能傳唱至大宋全境。
朱世庸再也忍不住了,在廬州丟人倒也罷了,若是真的被這幫好事之徒譜了曲子,唱出去之後,那不是將臉丟到全大宋了。
“天順,你退下吧;從今日起,你不準踏出書房半步。”朱世庸咬牙道。
“爲什麼?他們不是都說我的詩精妙絕倫麼?”
“住口!滾回去。”朱世庸怒喝道。
朱天順一哆嗦,不敢再言語,趕緊溜出後門逃得無影無蹤;朱世庸氣的呼呼喘氣,衆人也噤若寒蟬,這回馬屁拍的太過了,知府大人顯然是不高興了,定是將馬屁當成是諷刺了。
黃副會長再度鬱悶了,本想讓朱天順露臉順便拍拍知府大人馬屁,沒想到卻是起了反作用,這位衙內做的那叫詩麼?自己雖然不是讀書人,但是也知道那不是什麼詩,衆人還狂吹狂拍,難怪知府大人面子上掛不住;唐紀元和劉副會長投射來的責怪的目光,黃副會長趕緊用點心將嘴巴塞住,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一片尷尬的沉默中,屋外腳步聲起,一名僕役快步前來,看見朱世庸面帶怒容,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又轉身往外走。
朱世庸喝道:“鬼鬼祟祟作甚?”
僕役硬着頭皮躬身過去,附在朱世庸的耳邊輕聲說了兩句。
朱世庸一愣道:“他來幹什麼?我這裡這麼多貴客,可沒空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