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內堂的一間屋子裡,蘇錦正在審問揚州通判郭品超。
郭品超本以爲白天的公審過堂之後,事情便已經瞭解,押回大牢之後尚暗自慶幸,按照白天的口供,自己是誤入馮敬堯紅粉陷阱之中,最後不得已幫他做了幾件有違朝廷規矩之事,比如在徭役之事上本不可以錢代役,自己額外給予照顧,允許馮敬堯出錢免徭役;還有便是利用職務之便超私準馮敬堯售賣朝廷限量專賣的鹽茶等物;看起來好像很了不得,可是深諳此中關竅的郭品超知道,這些事根本就是微不足道之事;馮敬堯課稅積極,朝廷一文錢也沒少拿,就算是追究,也只是個行事不當而已,對於朝廷賦稅卻是影響不大。
晚間忽然又被拎來過堂,郭品超的心裡打起了小鼓,難道又有什麼尾巴落入他們的手中了麼?心裡打定主意,有鐵證的便痛快的承認,免受皮肉之苦,沒證據的自己絕不多說一個字,只要是宋知府審理,不怕糊弄不過去。
然而他看到對面坐着的是照面不多,話也沒說幾句的蘇錦時,頭有些大了,正是此人來到揚州,將他安逸舒適的生活像一隻花瓶一樣被無情的砸碎,而此人武能滅八公山土匪,心計艱深之處連馮敬堯也着了道兒,怕是不好糊弄。
“郭大人,郭通判,你可好麼?”蘇錦笑盈盈的發話了。
“犯官郭品超罪該萬死,一時不慎,誤入奸人彀中,實在是有負皇恩,愧對百姓。”郭品超叩頭如搗蒜,眼淚鼻涕一大把。
蘇錦笑道:“郭大人倒是明白人,只可惜醒悟的晚了些,身爲一州通判,乃是中樞委派之官,當得上是下接地氣上通朝堂的大員,知府大人之下的第一人,掌管着揚州府兵民、錢穀、戶口、賦役、獄訟之事的決斷之權,可謂是位高權重,責任也重大,如何會被一介刁民掌握控制,着實教人想不通啊。”
郭品超叩頭道:“是是是,犯官未能潔身自好,事後又未能幡然醒悟,實在是糊塗,犯官今日在公審大堂之上已經將所犯之罪供認不諱,朝廷如何責罰在下都心甘情願的接受。”
蘇錦冷笑道:“供認不諱,好一個供認不諱,我看你太不老實,你供認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也叫供認不諱?”
郭品超身子一抖,忙道:“專使大人說哪裡話來,犯官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還有何好隱瞞的?”
蘇錦道:“你糊弄別人也許能糊弄過去,但是想糊弄本使,你是打錯了算盤了,勸你好好想想,最好是竹筒倒豆子,這樣你也爽快,我也舒坦。”
宋庠臉色尷尬,‘糊弄別人也許能糊弄過去’這句話擺明是說自己被郭品超糊弄了,這小子當面不留情,說話當真的扎人心窩;眼見蘇錦除了威脅之外,倒也沒什麼真憑實據,宋庠忽然很想看他的笑話,心裡倒有些希望蘇錦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但馬上宋庠便爲自己這齷蹉的想法感到羞愧,讀了聖賢書之人,怎能生出如此小人心理,這是褻瀆腹中詩書,玷污自己的高潔品行啊;都怪這小子,把自己都快氣糊塗了。
郭品超自然不會爲蘇錦這幾句話便真的竹筒倒豆子,假模假樣的翻着白眼思忖半天,委屈的道:“專使大人,犯官已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所有的事都在白天跟宋大人坦白了,您叫犯官說什麼呢?不如這樣,大人提個由頭,讓本官回想回想,犯官記性有些差,很多事也許忘了也未可知。”
蘇錦暗罵一聲:好狡猾的老狐狸。
郭品超既不願痛快交代,又不把話說死,以免蘇錦出示證據的時候落得個不老實交代的名頭;推說記性不好,那便是隨時能想起什麼,只要確鑿罪證,那便想的起來,沒有證據或者證據不得力,那便是想不起來了。
“這樣吧,郭大人,本使不想對你動粗,說起來你也算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從你的履歷上來看,你也是貧寒出身,考了科舉之後到化州爲官,一路走來倒也算的上是清廉之人,如此才受朝廷嘉許,調任揚州通判;就你以往的爲官政績來看,朝廷斷然不會不考慮你以前的貢獻;照本使來看,雖然官職必丟,但決不至於丟了性命,本使原本就和宋知府打過商量,在報送上去的案件卷宗上替你說幾句公道話,但是這一切都取決於你的態度;態度端正了,便是確然有悔改之意,人無完人,一時失足也是有的,但決不至於一棍子將人打死,你說本使說的是不是這個理?”
宋庠咂咂嘴,翻翻白眼,這小子信口雌黃,什麼時候跟自己打過商量,說要替此人說幾句公道話?這傢伙謊話張嘴就來,雖是能吏,卻不齒其行爲;此間事了,以後需離他越遠越好,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太失身份。
“專使大人殷殷之情,犯官甚爲感動,犯官定然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郭品超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句場面話,打定主意不爲此人所誘惑,交代出來所有的事夠殺十次頭的,當我三歲孩童麼?哄哄便可?
蘇錦等了片刻,郭品超卻沒了下文,知道這傢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於是笑道:“很好,看來你是打算裝糊塗裝到底了,也罷,本使也不想跟你多廢話,我只告訴你,我這裡的證據一大把,叫你說是給你個機會,你既不要機會,那麼便休怪本使對你不客氣;我先告訴你一個規矩,本使審案,每查證一條罪狀,便要讓抵賴不說之人吃頓苦頭,看來你今晚要擡出去了。”
郭品超大驚道:“你敢動刑?本人雖是犯官,但朝廷革職宣判未下,你敢對命官動刑?”
蘇錦豎起一根手指頭搖了搖,帶着詭異的笑容道:“不要說得那麼難聽,我可不會刑訊逼供,我只是拿出證據證實罪狀之後才動手,這叫懲戒冥頑,懂麼?再說了,你既然說已經全部交代了,並無其他罪狀,又何懼之有?”
郭品超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於言行相悖,隨即梗着脖子改口道:“原本就是如此,本人沒什麼好交代的。”
蘇錦道:“好,咱們這就開始揭老底,你聽好了,上月二十九日傍晚,你在何處?”
郭品超想了想道:“在衙門公幹,還能在何處?”
蘇錦道:“是麼?爲何北城廂兵說你帶了提刑司沈德章和一干隨從去城門處巡視了呢?這麼點小事也撒謊?”
郭品超一拍腦袋道:“正是正是,本人記性着實差,那日傍晚確實是去北城門巡防了,身爲通判本就有此職權,難道有什麼過錯麼?”
蘇錦呵呵笑道:“有無過錯咱們走着瞧,你去北城是去幹什麼去了,還記得麼?警告你,再不盡不實,本使會讓你好看。”
郭品超想了想道:“普通巡防之事而已,有什麼大驚小怪?”
蘇錦變了臉道:“皮癢了的壞胚子,來人,掌嘴十下,以示懲戒。”
張龍跨步上前,揪住郭品超的頭髮往後一扯,讓他揚起臉來,左右開弓連扇了十幾個嘴巴子,打得郭品超牙鬆齒危,滿嘴全是血沫子。
蘇錦趕忙叫停,心道:張龍這貨不識數,叫他掌嘴十下,他居然打了十七八下。
宋庠坐不住了,忙道:“蘇專使,這……不合適吧。”
蘇錦道:“有什麼不合適?警告過他不準說謊,他充耳不聞,這是藐視本使,就該掌嘴。”
宋庠道:“你怎知他是說謊?他去城門巡防這本是天經地義之事。”
蘇錦毫不客氣的道:“府尊大人,你若看不下去,便請回避;這種貨色你也維護他,你要知道他是不是說謊是麼?好,來人,帶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