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站起身來走動案几上的沙盤前看了幾眼,緩緩道:“蘇大人,各位大人,我以爲這是西賊的聲東擊西之計,這是在混淆視聽。”
蘇錦笑道:“何以見得?”
李重指着沙盤道:“來之時便聽你介紹目前情勢,下官認爲您的分析是有道理的,環慶鄜延既是重兵把守之地,又有範帥坐鎮,而且寨堡遍佈,早已形成成熟的防禦體系。反觀咱們渭州城,除了北面的兩座廢堡之外幾無屏障可言,兵力也不多,說句對大人不敬的話,在西賊眼中甚至根本不會知道蘇大人是誰;西賊除非是傻子,否則豈會舍易求難放棄攻打渭州而去惹範帥呢?即便是我這個不懂軍事的書生也不會做出如此選擇吧。”
蘇錦緩緩點頭道:“是這個理,但焉知不是從戰略上的一種考慮呢?攻打渭州,即便是拿下了渭州,西賊也不能再往縱深推進,因爲前有韓帥的秦鳳路阻擋,左有範帥的延慶兩州鉗制;若想更有作爲的話,攻打鄜延環慶兩路確實是最爲簡單有效的辦法。”
李重搖頭道:“蘇大人不是說過麼,西賊國內已經是滿目瘡痍,這一點毋庸置疑,想我大宋富庶如此,這幾年纏鬥下來也是國庫空虛國力大衰,夏處貧瘠之地,情形當比我大宋更加惡劣纔是;若說開戰之初西賊有一舉吞併我大宋的妄想的話,現如今數年過去,我絕不會相信西賊還作此妄想。”
景泰聞言點頭贊同道:“確實如此,我跟着韓帥打了幾年仗,體會頗深;西賊初始之時氣勢如虹,但近年餘確實有疲態,去年好水川之戰其實西賊完全可以盡殲我全部被困之兵,但結果卻是讓我被困的三萬餘人逃出了兩萬多,若是當時盡數殲滅這兩萬多人,現如今西北的格局便不是如此了,整個秦鳳路涇原路早已落入西賊手中,看得出他們確實大不如前。”
蘇錦道:“那麼,戰略上而言,他們其實並無更進一步的心思,那這次集結兵馬大戰的意圖倒是教人生疑,難道真的是爲了報李寧明被俘的一箭之仇?這動靜也太大了吧,況且報仇也該衝着我來,怎麼打到範帥頭上來了。”
李重道:“這便是可疑之處了,無論是西賊想以一場大勝來提振民心士氣,還是單純的爲了李寧明之事報復,目標都該是渭州纔是,絕不可能是其他地方,所以我才說他們玩的是聲東擊西之計;現在兵臨慶州城下卻並未開打,只是延州北小有滋擾,甚至慶州北木郎寨都未受攻擊,這擺明是做做樣子,我想他們的目標還是渭州,這一切都是做戲罷了。”
蘇錦看着衆人道:“你們覺得李大人所言有沒有道理?”
衆人紛紛表示贊同,經李重這麼一分析,基本上事實已經明朗化,除非是傳來消息說西賊正式攻擊慶州城。
蘇錦笑道:“看來諸位都是明眼人,我也認爲西賊在耍詐,除了兆廷兄所言的理由之外,還有數處細節足以佐證。”
衆人支棱起耳朵聽蘇錦說理由,李重給出的理由已經足以讓人信服,但卻是分析臆測居多,難免給人一種過於主觀的感覺,但不知蘇錦又能給出什麼樣的佐證。
蘇錦指着沙盤道:“諸位請看,我涇原路和環慶、鄜延兩路分列東西,範帥面對的是西夏的宥州城,而我們的對面是西夏的會州城,從距離上而言如果目標是範帥的東路,兵馬集結卻爲何不在宥州反倒在會州呢?難道這又是一個聲東擊西之計?想迷惑我們讓我們以爲他們的目標是渭州麼?”
衆人看着沙盤發愣,如果西賊連選擇集結地點都會用上計謀,那也太可怕了,這樣的對手誰還敢與之對壘?
“當然不是。”蘇錦自己便一口否定了自己的問題:“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打仗打得是後勤補給,即便是在兵力佔優的情況下,糧草若是不能保證供給,其結果不言而喻;而會州距離環慶鄜延兩路起碼有三百里之遙,反觀宥州則只有區區百里,誰會在後勤補給上玩聲東擊西?不說補給線太遠供應上有困難,便是這麼遠的路也給了我宋軍偷襲的機會,一旦糧道被斷,還打個屁的仗?”
景泰一拍巴掌道:“對呀,誰會這麼蠢?集結地點設在會州其實便是爲了將來打咱們渭州的時候補給方便,下官認爲西賊的糧草定然盡數集結在會州城中,若是這點常識都沒有的話,西賊還打個什麼仗?”
蘇錦高挑大指道:“景大人說的很對,糧草集結在會州,兵馬先去環慶滋擾只需帶個幾天的乾糧便可,不出數日,環慶鄜延兩路的兵馬便會連夜消失,而以戰馬的腳力,次日下午便可到達圍毆渭州地界,到時候會州城便會就近補給,這便是西賊玩的花樣。”
衆人紛紛點頭面露微笑,這件事定是如此,洞悉敵計之後,心頭一陣的輕鬆,但瞬間衆人又表情凝滯起來,那便表明渭州這場惡戰其實根本不能倖免,一場血戰就在眼前。
蘇錦瞭解大家的心思,笑道:“其實我倒是希望咱們的分析是錯的,因爲那樣的話我們便可以不用和西賊大軍交鋒,但是沒辦法啊,這一仗終究免不了,既然免不了,何妨來的更猛烈些。”
……
八月初五之夜,做足了文章的西夏大軍連夜拔營啓程,藉着夜幕的掩護悄悄退後五十里連夜轉往西邊直撲渭州,東路只留下李濟遷率領的嘉寧軍三萬人牽制;即便是隻有三萬人,也足以讓宋軍不敢出城交戰,三萬騎兵若無數倍兵力根本就無法與之抗衡。
黎明時分,突前的夏軍左軍統領野利旺榮的四萬人馬率先到達渭州北六十里的山口處,此處是隴山的末端,山勢到了此處便泯然於無,但東面有涇水西面有山樑,中間有五六裡寬的通道,雖不甚險峻,倒也是扼守的最佳之處。
野利旺榮命令部隊快速通過山口,卻不料先頭部隊飛馬來報說前面有座城寨,似乎有宋軍把守。
野利旺榮有些奇怪,這裡什麼時候有了城寨了?情報顯示,渭州以北的寨壘不是早就盡數滌盪而平了麼?怎地宋軍又偷偷的在此重築起來了呢?既然斥候都沒探聽回報,着實教野利旺榮惱火不已。
野利旺榮並不知道,他們的斥候並沒有失職,只是這座定川寨重建的速度實在太快,渭州城中的五千民夫三天三夜便將這座廢棄的堡壘修葺重建而成。
雖然如此,野利旺榮倒也沒太放在心上,一座小寨而已,也犯不着大驚小怪,估計裡邊也沒有多少宋軍,只是做做樣子罷了,大軍一到,應該早就打着逃跑的主意了。
野利旺榮親自策馬來到隊伍前列,舉目而望,眉頭也緊皺了起來;黎明的晨曦中,山口之間那座高高的城寨看上去那麼的惹眼。
這定川寨的位置實在是夠淫.蕩,恰好坐落在山口往外延伸的一個忽然隆起的山坡上,居高臨下控制着左右兩處通道,雖然大軍完全可以避開寨中弓箭的射程選擇靠近東側涇水和西側的山腳而行,但本來就不太寬的通道再爲了避讓這個堡壘而壓縮的更小,不僅大大的減緩通過的速度,在心理上也是一種打擊。
“誰人替我去拿了那座山寨?”野利旺榮低喝道。
話音未落便有人高聲叫道:“末將願往。”一名部將手提一柄流星錘策馬上前,其餘部將面露不快之色均暗罵道:這小子反應太快,眼睜睜看着首功落入他手了,他孃的!
野利旺榮面帶微笑道:“元將軍,你倒是動作快。”
“爲大王效力,自然奮勇爭先。”姓元的部將面不紅心不跳。
“好!本帥命你帶本部兒郎拿下此寨,要速戰速決,不能影響大軍的行進速度。”
“大王放心,柱香頓飯之間必踏平此寨。”元德中信心滿滿,得野利旺榮首肯之後,縱馬而去。
不一會五千騎兵便列隊準備完畢,兩百號角手抽出腰間牛角按在嘴邊,元德中高舉流星錘一聲高叫,所部騎兵們拔出長刀雙腿催馬口中呼喝做聲,伴隨着悠長低沉的號角潮水般的向山坡上的彈丸小寨猛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