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樹衚衕在南城偏僻處,很明顯的特徵確實是衚衕口的那棵大榆樹,那樹足有兩人環抱,高逾數丈,看樣子最少也生長了近百年。
王朝遠遠看見那棵光禿禿的枝幹高過周圍所有的房舍的大樹,便道:“就是這裡,宋公子,真有你的。”
宋銓道:“這有什麼,我來過這裡罷了,還曾問過這榆樹衚衕的來歷,百姓們對這棵大榆樹寶貝的很呢。”
蘇錦問道:“這有什麼可寶貝的,一棵老樹而已。”
宋銓道:“你不懂,榆樹又名‘搖錢樹’,其果狀如銅錢,又是百年老樹,百姓們就愛討這口彩,所以便格外寶貝這棵樹,你看,樹根周圍還圍着圍欄呢,這樹下的井水也是格外的清洌可口,這塊地方倒是很不錯。”
蘇錦笑道:“討口彩有何用,錢要靠雙手掙,前途要靠自己去闖,若是這也能升官發財,恐怕家家戶戶房前屋後全是這榆樹了。”
宋銓笑道:“話雖如此,不過誰不愛聽吉利話兒呢。”
兩人低聲談笑,那邊王朝已經到了一戶人家門口,小院柴扉虛掩,周圍也沒個像樣的圍欄,只是用樹枝和草繩編織起來,插在地上圍了個小院,簡單之極。
王朝伸手一推,柴門應收而開,幾人輕輕走到院內,院內一個石碾子,幾顆柿子樹,樹上掛着幾顆紅柿子,屋檐邊晾乾着一排高粱穗兒,斜靠着一架太平車,顯然是個普通的百姓家庭。
王朝伸手欲拍屋門,蘇錦伸手將他拉住道:“輕點,莫驚嚇了人家。”
王朝點點頭,用手背輕輕敲了數下,屋內傳來咳嗽聲,不一會燈光亮起,有人低聲問道:“誰?”
“這位大哥,我們是衙門辦差的,來找你有點事。”
“衙門的差爺?小人可是本分人家,可沒做什麼犯法之事。”
裡邊的傳來驚慌失措的女子聲音,又聽那男子壓低聲音道:“怕他怎地?我又沒犯了律法。”
蘇錦咳嗽一聲道:“這位大哥請開門,咱們見面說話如何?這一個門裡一個門外的,教人看見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實話告訴你吧,知府大人派我等前來慰問百姓,是來送錢給你們渡過難關的。”
裡邊沉默了半晌,終於門縫中燈火閃動,門閂喀拉一聲響,接着門被拉開,一個結實魁梧的漢子,披着外衣站在門口,手中端着一盞油燈。
蘇錦拱手道:“有禮了,半夜叨擾了。”
那漢子上下打量了四人一番,終於噏動厚嘴脣甕聲甕氣的道:“差爺裡邊請。”
四人進了屋,關上門,蘇錦藉着微弱的燈火遊目四顧,屋內可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除了桌凳,別無長物;桌子板凳都是黑乎乎的,似乎蒙上一層灰塵,裡間門上掛着的草蓆兀自抖動,顯然是女眷剛剛躲進裡屋。
那漢子端來兩條長凳放在桌邊,伸手示意道:“差爺,坐。”
蘇錦等人謝了,在凳子上坐下,笑道:“這位大哥,這麼晚來打攪你家,實在是過意不去,只是白日人多眼雜,實在不能來,還望原宥。”
那漢子道:“差爺恁般客氣,小人還當是犯了事呢。”
蘇錦道:“本分人家,安分度日,哪有什麼差錯可犯,我等是奉府尊之命來給貧苦人家發些補貼家用的錢物,最近一段時間,米價飛漲,百姓們受苦了。”
那漢子忙擺手道:“可不敢當,哪能叫官家費心。”
蘇錦一笑,轉向宋銓道:“宋公子,您親自代表令尊前來慰問百姓,實在是可敬可佩,這便拿出來吧。”
宋銓詫異道:“拿什麼?”
蘇錦皺眉擠眼道:“慰問金啊,那一貫慰問金不是你帶着麼?”
宋銓道:“什麼慰問……”
蘇錦打斷他道:“宋公子,這就不好了吧,慰問金是給貧苦百姓的,你不會連這一貫都想拿着自己貪墨吧。”
宋銓牙齒恨得癢癢的,這促狹小子,又在戲弄自己,適才明明見他懷裡有個小布包,說是給百姓的慰問金,怎麼一眨眼,這錢便說是自己拿了。
宋銓不願在百姓面前失了風度,一拍腦袋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哦,對對對,你瞧我這記性,是在我這。”
蘇錦肚裡差點笑的岔氣,只見宋銓摸來摸去,沒摸出銅錢來,卻摸出一塊銀錠,舉着道:“這位大哥,有找頭麼?銅錢忘了帶,只有這二兩銀錠了。”
那漢子道:“哪來的找頭,最後兩貫今日全買了黑市米了,家中上下就剩十幾個銅板了。”
蘇錦劈手奪過來道:“要什麼找頭,一起給了不就完了麼,這位大哥,記住這位宋公子的樂善好施,他可是自己掏腰包給了你額外的一貫錢,這塊銀錠可是足足兩貫大錢,給幾個孩子買些吃的穿的吧。”
宋銓嘴巴張的老大,心道:“這傢伙簡直是自來熟,慷他人之慨這麼大方,自己平白無故的便沒了兩貫大錢,這他媽怎麼回事。”
那漢子搓着手道:“這怎麼好要,這如何當得起。”
蘇錦道:“拿着吧,當得起,當的起的,宋公子是府尊大人的兒子,關心百姓疾苦慣了的,告訴孩兒,逢年過節去宋公子那兒磕個頭,表示一下謝意便罷了。”
那漢子伸手接了銀子,眼角居然有淚,顫抖着嗓子道:“孩兒他娘,快出來謝謝宋公子和差爺們,果真是送銀錢給咱們的。”
草簾掀動,一名身材瘦弱的面色蠟黃的女子披頭散髮的出來和那漢子噗通跪倒給蘇錦和宋銓磕頭道謝,宋銓大爲感動,忙叫他們起身,忽然之間,平白損失二兩銀子的鬱悶都煙消雲散了,反倒覺得這二兩銀子用的很值。
一番忙亂之後,終於安定下來,那婦人忙着生爐子燒水,蘇錦等人勸阻,婦人就是不聽,無奈只得隨她去了。
蘇錦轉向漢子道:“這位大哥貴姓大名?”
漢子憨厚的道:“小老百姓,談什麼貴姓,小的姓武,家中行二,人稱武二郎。”
蘇錦嚇一跳,趕緊算算年份,這才鬆了口氣,此武二非彼武二也,那個大虎的武二郎雖然也是宋代,不過現在還在冒青煙,根本沒有出生,實際上有沒有這個人都說不定。
“哦,原來是武二哥,家中幾口人呢。”
“父母早已亡故了,現在和渾家帶着三個孩兒在過活。”
蘇錦道:“看這樣子,日子過得蠻艱難呢。”
武二郎皺眉道:“可不是,平日裡幫人趕車拉馬背貨卸車賺些錢銀,渾家替人家縫補漿洗補貼家用,一年下來混個溫飽,養活孩兒罷了。”
蘇錦道:“最近米價瘋漲,怕是困擾較多吧。”
武二郎捏着骨節粗大的手道:“可不是麼,今日家中最後兩貫錢拿去只換了七升米來,這纔是十月底,後面都不知道如何過活。”
蘇錦故作驚訝道:“兩貫錢只換來七升米?這誰家糧鋪這般的黑,這跟拿刀子宰人有何區別?”
武二郎嗤笑道:“差爺們當然不知道,現在哪有糧鋪開張啊,買的都是黑市米,揚州城中的糧食怕都被那個惡虎給蒐羅殆盡了,這黑心肝的東西。”
正在燒水的婦人忙咳嗽一聲,武二郎梗着脖子道:“怕還怎地?馬上都沒活路,還怕說幾句閒話麼?”
蘇錦笑道:“武二哥但說無妨,我就不懂了,這惡虎是什麼人,這麼大的本事,能將全城的糧食蒐羅起來開黑市賣高價,他什麼來頭?”
武二郎看了蘇錦兩眼道:“這位差爺新來的吧,連馮老虎的大名都不知道麼?沒聽街面上人謠傳麼?‘寧遇南山狼,莫惹揚州虎。’南山上上百隻狼聚集,兇殘異常,但是跟馮老虎一比還算是仁慈的,狼咬了還有骨頭,這位馮老虎要是惹上了,你連渣滓都不剩。”
蘇錦皺眉道:“這麼厲害?他有後臺麼?”
武二郎搖頭道:“這小人便不知道了,據說手底下養着一批人,平日裡也並不惹事生非,只是凡是得罪他的人,都莫名其妙的失蹤了,連具屍首也找不到,報了官也查不出來真相,久而久之,人們便不敢惹他了。”
那婦人終於忍不住道:“當家的莫要再說了,要是傳出去,咱家五口還活命麼?”
武二郎也覺得自己說的太多,趕緊閉嘴。
蘇錦呵呵一笑道:“大哥大嫂,莫要但心,我等定然守口如瓶,若是露出半個字去,叫天大雷劈成麼?好了我也不問了,你只告訴我這黑市在何處便是,實不相瞞,我初來乍到揚州當差,家中人口也不少,官家發的那些糧食實在不夠吃,也想去買些。”
武二郎顯出同情之色,道:“也不難找,就在北口三裡衚衕,不過那兒把守的嚴,一般陌生人根本進不到裡邊,即便是進了衚衕也買不到糧食。”
蘇錦道:“那該怎麼辦。”
武二郎垂頭思索一番,彷彿下了決心般擡頭道:“這樣吧,恩公去買米之時,便說是南城盲三爺介紹的便成,其他的不要多說,買了米便走。”
蘇錦詫異道:“盲三爺又是何人?”
武二郎道:“盲三爺是我東家,我便是常年幫他幹活,至於他和馮老虎什麼關係,小的便真的不知了。”
蘇錦不再多問,這自然是黑道上的交情,問了武二郎也不知道。
當下閒聊幾句,便起身告辭,那婦人倒了水卻見衆人要走,實在過意不去,忙拿了烤熱的幾隻紅薯往蘇錦等人手裡塞,衆人忙拒絕,武二郎道:“拿着吧,恩公,送錢銀與我家,連口水都沒喝成,怎好教人安心,這幾個紅薯吃了暖暖身子。”
蘇錦笑道:“那便謝謝了。”拿了紅薯告辭出門,紅薯烤的滾燙香甜,幾人一路走一路吃,吃的直吧嗒嘴。
蘇錦感覺,這小小的紅薯是他穿越而來之後,吃的最好吃的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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