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鏞幾人趕得匆忙,只乘了馬匹,哪裡會去準備女眷的馬車?
好在這裡便是莊子的邊上,騎一回馬也未嘗不可。
宋彌爾與沈湛同乘一匹,宋彌爾靠在沈湛的胸前橫坐着,沈湛一手扶着宋彌爾一手控着繮繩,精神奕奕,絲毫看不出不久前才經歷過逃亡廝殺,身上還帶着傷的樣子。
哪怕他穿着一身那村落大叔給他準備的麻布衣服,上面又是泥土又是青草壓痕,甚至還有樹枝的刮痕,肩膀、胸前、手臂都有不同程度的血跡滲出,頭髮也是十分凌亂,上面還沾着草屑。可是看起來卻依舊能攝住人的目光,不管如何狼狽,都遮掩不住他的風華和氣度,更好像只要他在,大家的心都定下來了一般。
其實宋彌爾也好不到哪裡去,同樣是一身的麻布衣服,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橫七豎八地好些污道道,更因爲她肌膚本來就瑩潤如玉,這些個污印子才顯得更加明顯,就好像是誰在美玉上故意撇上了墨痕一般。但卻更襯得她那一雙眼亮如琉璃燦如星辰,長而翹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一樣,輕輕煽動,撇了撇跟在後頭正冷着臉攏着手走路的宋承毓。
宋承毓如今不高興極了。
早在知道自己的檀璇姐姐失蹤的時候,他正和大哥五哥一道,巡視清州的茶園莊子。
這是他第一次參與家族事務,自然十分緊張又十分上心,恨不得時時刻刻像所有人展示,他已經是個大人了。
可當他知道璇姐姐失蹤了,什麼都顧不得,當着衆人的面就哭了起來。
什麼男子漢,什麼大丈夫,都沒有姐姐來得重要。
是以,當找到宋彌爾的時候,他才又激動了一番,沒有控制住情緒。
沒想到這個皇帝姐夫連自己這種小孩子的醋也要吃!佔有慾也太強了吧!自己還沒生氣他明明娶了姐姐,還娶了一大羣別的女人呢!真是小氣!
宋承毓心頭腹誹,卻憋得不能說出來,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璇姐姐吃虧了,臉上愈發地悶悶不樂。
宋彌爾見了,沒忍住就翹起嘴角笑了。
當她被沈湛抱上馬宣示主權的時候,就明白過來沈湛的意思了,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當然,她卻不能講這話挑明瞭說,只好笑地看了沈湛一眼,又瞅了瞅不遠處一臉不快走路的宋承毓,以沈湛聽得到的聲音,又輕又細地嘆了口氣。
沈湛垂下眼睛看了眼宋彌爾,沒有作聲。
又走了一陣,宋彌爾和宋承毓的目光對上了。
宋承毓的眼神委屈極了,對着宋彌爾眨了眨眼,又皺了皺鼻子。
宋彌爾掀了掀脣,用眼神示意宋承毓,宋承毓愣了愣,又搖了搖頭,宋彌爾卻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
旁人不明白這兩人在打什麼眼皮子官司。但身爲宋承毓與宋彌爾的兄長,宋承鏞與宋承徽可是一清二楚。不過牽涉到陛下的家事,他們這種已經成年成家的兄長,就不好再多說什麼了。只當做看不見,宋承徽還輕輕咳嗽了一聲,有意無意縱馬擋住了身後那些侍衛的視線。
卻說宋彌爾這邊,對着宋承毓眼神來往了一刻之後,心情又好上了不少。家人前來相救,總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情,不是嗎。她抿着笑意,搖了搖沈湛的衣袖,埋首在沈湛的懷裡小聲說道,“湛哥哥,承毓年紀尚小,再這樣走下去,到莊子上面可是要累壞了。恐怕一路上也奔波不少,還是個正在長身子的孩子呢······”
沈湛面無表情,目視前方。
宋彌爾卻絲毫不憷,她停了停又道,“那我就叫他上去騎馬囉?”
沈湛依舊面無表情,目視前方。
宋彌爾擡頭再看了看沈湛的神色,眯眼笑了笑,朝宋承毓揮了揮手,語調輕快,“承毓,你陛下姐夫讓你快快乘馬。”
宋承毓從善如流,愣了愣之後立馬朗然一笑,也不管他陛下姐夫看不看得到他這如雲開破月的笑,拱手朝沈湛一揖,“多謝姐夫!”
說罷便從一旁的僕從手中接過備用馬匹,利索地翻身便上了馬。
沈湛也不知是被那聲“姐夫”取悅,還是被宋彌爾弄得他無可奈何的感覺取悅,總之什麼話也沒說,雖然依舊面無表情,可是抱着宋彌爾的手卻緊了緊,死死地扣住了宋彌爾的腰。
莊子離茶園邊上雖然距離甚遠,但騎着快馬也不過一盞茶的距離,恰好夠宋承鏞低聲向沈湛解釋完爲何他們兄弟三人會和伯尹一起,又只有他們兄弟三人前來尋的原因。
只因爲宋承鏞三兄弟,正好出來巡視清州的宋家茶園。
說起來,其實宋家茶園並沒有什麼買賣,都是供着宋家族裡的人。
可族裡少說也有近千人,除去不愛喝茶和喝不了茶的,怎麼着也有大幾百人,每人每月至少半斤好茶,再有半斤各式各樣的其他茶葉,一個人一月就是一斤茶葉,一年下來,茶葉都是族裡面不小的一筆開銷。
因此,江南十二州,大半部分州都有宋家的茶園。好在宋家並不是那些強取豪奪的人,若是有好的茶園莊子,主人家想要出售,他們纔會買下來。一來二去的,這些茶園也漸漸成了氣候,因爲又是族中事務,又不牽涉到太多的錢財糾葛,宋家每年都會派出兩個兄長伴着一個小輩巡視茶園、果園等莊子,長長見識,學學生活生存之道。
清州這邊,今年恰好分給了宋承毓,在宋家“承”字輩,宋承毓算是年紀小的了,長輩們都十分疼愛,因此他很快就央到了最有威嚴的大哥和自己一向十分親近的五哥陪着一塊來了。
卻不想在半途中遇上了朱律帶着另一個陌生的女子,在官道上急奔。兩人也是一身狼狽,形容悽慘。若不是宋承毓眼尖,恐怕都認不出那人是朱律。
朱律一人出現在這裡,又如此狼狽,那宋彌爾呢?
宋家都知道帝后南巡的事,都還在心心念念盼着宋彌爾快來江南,就能好好見上一面,可如今是個什麼情況?
三人救了朱律和那看着已經半死不活的陌生女子,斷斷續續問清楚了情況,便一邊着人將朱律送回族中,一邊馬不停蹄地朝宋彌爾幾人分開的地方奔去。
卻不料路上又遇見了伯尹等人。
其實原本伯尹與宋承鏞幾人互不相識,伯尹尋找陛下也不能聲張。只不過宋承鏞幾人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心裡頭又着急,宋家的族徽亮着,招搖過市,急奔而走,生怕不知道他們有急事似的。伯尹心神一動,便聯繫上了宋承鏞等人。這纔有了他們兩撥人匯合,在柳州清州交界的茶園莊子上找到了沈湛與宋彌爾。
交談之間,幾人已經到了莊子。
早就有人騎快馬先行一步,是以莊子上如今衆人都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等着,裡頭已經燒好了熱水,大夫是本就跟着宋承鏞幾人一起出來的,也送到了莊子上等着。
因爲保密,衆人不知道來人是誰,只道是大少爺與五少爺的貴客,躬着身迎了進去。
大夫早就在一旁立着。等着沈湛與宋彌爾洗漱完畢便要上前問診。
因着沈湛與宋彌爾都覺得不是什麼就要死人的大傷大病,兩個人逃了一路,又穿着麻布的衣服礙了一路,正是難受得緊,先洗漱換衣服纔是正事。
待二人出來,那大夫便要上前給看起來傷情嚴重得多的沈湛問診。
伯尹橫跨一步攔住了他。
宋承毓輕哼了一聲。
還是宋承徽噙了笑,“這位大人不必擔心,杭大夫是我們宋家的世代大夫,家業也安在族裡。這次特意跟着我們出來,本是以防不時之需的。杭大夫醫術在江南乃屬上乘,祖輩行醫,十分可靠,若不是家中祖母見承毓年紀小,怕他在外面胡鬧有個頭疼腦熱的沒人照應,也捨不得請了杭大夫出來。家中祖父祖母的平安脈,都是杭大夫在請,一時離開,也不知道老人家多不適應。”
宋承徽這句話有幾層意思,明着是在解釋杭大夫的來歷和醫術不錯,實際上是在說,杭大夫是宋家的人,沒有二心,當然宋家也不會有害了陛下與皇后的意思,而他們會帶着杭大夫也實屬巧合,沒什麼可擔心的。自然,杭大夫的醫術也十分高明,連家中分量最重的兩位當家老人都依賴着杭大夫。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伯尹。”
“退下。”
沈湛神色淡淡。
伯尹點了點頭,轉過來對着宋承徽與另兄弟二人:“是在下心急了。”
說罷,便垂着手站在牀尾不再說話。
診脈、清洗傷口、上藥、開方子、煎藥又自是一番折騰。
沈湛肩上那道傷口皮肉翻飛,深可見骨,所幸中途有那村中神秘大叔給的金瘡藥,纔沒有繼續惡化,但因爲連日來的用力和逃亡,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就連杭大夫見了都有些變色,連連道,若不是貴人身子骨強健,恐怕早就發熱,更是不好熬過。
可沈湛依舊是一副從容淡定的樣子,好像受傷疼痛,甚至一着不慎就快死的那個人不是自己一般。
胸前、背上、手臂上的傷口,自然有些嚴重。
好在有杭大夫在,上了秘製的傷藥,又開了方子,伯尹命了陸訓親自看着熬,一碗藥喝下去,不過半旬,眼看着沈湛的臉色就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