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之洲面不改色的笑着道:“姨母只管安心,要不了多久,就讓你抱我的大胖兒子。”
縮在一旁的安小侯爺趁機插嘴道:“誰稀罕你兒子,我娘如今有自己的孫子,往後還會有更多的孫子,纔不稀罕你的呢。對吧娘?”
他諂媚討好的湊到安太夫人身邊,肉麻的撒嬌道:“好孃親,不要再生兒子的氣了好不好,兒子都認錯了。以後一定乖乖聽您的話,再不胡來了,我保證!”
安太夫人一巴掌將他腦袋拍開,怒氣衝衝喝罵道:“給我坐回去!”
安小侯爺委屈的低頭對手指,扁了嘴巴幽怨的抱怨道:“我就知道,在娘心中,表哥怎麼樣都是最好的,表哥兒子也是最好的。我便是給表哥提鞋都不夠格,我可憐的兒子,定然也要跟我一樣,被他親祖母嫌棄的體無完膚。嗚嗚……兒子啊,咱們的命怎麼這麼哭啊。”
安太夫人嘴角直抽,拿自己的時不時就抽風的兒子簡直沒有一點辦法:“你給我閉嘴!還好意思哭,看看你乾的蠢事,真是把安家的臉都丟盡了。媳婦還沒進門,庶長子已經這樣大了。你又是那樣的名聲,京城裡頭但凡有規矩的人家,誰還願意跟咱們議親?你個糊塗東西,真要把侯府的臉面都丟乾淨了才肯罷休是不是?”
安太夫人爲了安小侯爺的親事真是操碎了心,看得上的規矩清貴人家,人家看不上安小侯爺,看得上安小侯爺的又都是趨炎附勢的那等人家,這等人家安太夫人又如何能看得上。
這些狠話顯然安小侯爺已經聽習慣了。半點不惱,還不正經的辯解道:“咱們家不也是先有了庶長子後纔有我的嘛,家風如此,您老人家就看開點嘛。”
他這不經腦子的話語顯然戳中了安太夫人的痛處,當初安太夫人因爲久久不孕,不得不停了姨娘們的藥,緊跟着府裡的庶子庶女就跟春筍似的冒了出來。這更坐實了安太夫人不會生孩子的傳言,因她久未生育。公公婆婆都對她頗有微詞,不過礙着她親姐是宮妃,也不敢太過分,饒是如此,妯娌的嘲笑,姨娘的挑釁,仍是讓她痛苦萬分。好在老侯爺對安太夫人有情分,不但不怪她。還多番安慰開解,終是讓她在三十歲那年艱難的懷上了安小侯爺。
只是那時候,庶長子已經十歲,已經什麼都懂了。府裡都當她生不了孩子,幾乎都認定了那孩子就是逍遙侯府日後的繼承人。哪知道嫡母竟有了身孕,姨娘跟那庶長子平日裡被人奉承慣了,都當逍遙侯府是他們的了,自然害怕安太夫人會生出嫡子來,竟頻頻對安太夫人下黑手。幸而安太夫人早有防備,沒有讓他們得手,果真順利生下了嫡子。可安小侯爺自小就是哥哥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平日裡稍不注意就是三災五難,那些不安分的人又做的十分隱秘,安太夫人竟一時拿他們毫無辦法。
直到有一次安小侯爺被庶長子騙出府去,使喚了專用來鬥狗的惡犬撕咬他,若非安太夫人安排的小廝死死護住安小侯爺,那一年死的就不是小廝而是安小侯爺了。惡犬事件後,安太夫人忍着不捨哭着求老侯爺將安小侯爺送到乾坤門,將他交給賀之洲照顧。而後,安太夫人便專心的收拾起侯府裡的人,到老侯爺去世,安太夫人便立刻分了家,將野心勃勃的庶子們全趕了出去,這纔有了安生太平的日子。
安太夫人吃夠了姨娘跟庶子的苦,也因此,她雖然很疼安小侯爺,甚至因爲那幾年不在身邊的虧欠十分縱容他,但也嚴厲的警告過他,他的房裡決不能先出庶長子,給以後的正妻以及嫡子沒臉!可誰知,她千防萬防,她那不爭氣的兒子還是給她領了個庶長子回來,這如何不叫她生氣?
結果那不爭氣的東西還嬉皮笑臉的讓她看開點,安太夫人又想揍他了。
賀之洲冷着臉瞪了安小侯爺一眼,方纔笑着安撫安太夫人道:“姨母,事到如今,您再生氣也沒用。人都找到這裡來了,總不好不管不問吧。不過這個事兒也還要再覈查一番,倘若那孩子真是安康的,接回來養着也無妨。若您擔心日後安康的媳婦兒容不下。也可以養在我的王府裡。”
“那怎麼行。”安太夫人想也不想的否定道,“這可不是小事,日後你跟明月也會有自己的兒子,我不是說明月會容不下那個孩子,我是擔心日後那孩子生出了不該有的野心,或者在外頭做出什麼不得體的事情來……不行,絕不能養在王府裡。”
那孩子雖然已經三歲,但還不是知事的年紀。她一向知道自家侄兒的野心,如果真有那一天,那孩子就會佔去皇長子的身份,他若自己有了野心,再被有心人利用,還不知道會生出什麼樣的禍端來。安太夫人想的深遠,是斷斷不肯讓賀之洲有這樣的遠憂的。
安小侯爺被賀之洲一瞪,本來已經老實了,再聽了安太夫人的話,立刻又嚷了起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您到底想要怎麼樣嘛?”
總不能真就不管了吧?“娘,要不您見見他也好啊,真的跟我長的很像很像的。又很聰明上進,才三歲就已經會被三字經千字文了,比我小時候可能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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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是自己的親孫子,安太夫人也不可能不管。但她就是怕孩子太聰明瞭,以後更惹得媳婦跟嫡子不滿,那是要亂家的啊!
安太夫人好不容易纔將侯府收拾的清清靜靜地,同爲女人,她實在不願日後自己的兒媳婦還得走自己一樣的老路。而且那時候,兒媳婦要收拾的,還都是她的親孫子,她這做祖母的,也實在不忍心啊。
賀之洲比安小侯爺大,他最清楚安太夫人在這侯府經歷過什麼樣的事,因而最是能體諒她的心情,便勸說道:“姨母也不必太過悲觀。那孩子若真是個聰明的,打小就告訴他這逍遙侯府跟他沒有關係,以後是要由嫡子繼承的,若他自己是個有本事的,便送出去讀書也好參軍也罷,總能給自己博個好前程。到時候也不會覬覦逍遙侯府。倘若日後安康的媳婦真的介意,您也可以將那孩子養在您膝下,不礙着她的眼也就是了。總之能解決事情的法子多得是,您實在不必現在就憂愁這些。您說呢?”
安太夫人終於被說服,欣慰的拍了拍賀之洲的手臂,甚是遺憾的嘆一口氣,“我那姐姐一輩子軟弱無爭,我以前最是瞧不起她的,可她有一樣卻是我永遠也比不上的……”
安小侯爺扁了嘴搶話道:“我知道,您生的兒子永遠也趕不上姨母她生的兒子唄……有您這樣嫌棄自己親生兒子的嗎?”
安太夫人根本不搭理他,只嘆息着對賀之洲道:“你說的也是,不管如何,總要先見見那個孩子。”
復又拍拍賀之洲的手臂,“家裡的事,又讓你費心了。”
“您說這樣的話,我會不高興的。”賀之洲笑道:“若沒有您跟姨父,我如今便是想費心也沒辦法的。”
他溫言細語的安撫安太夫人,心底又冒出了奇異的感覺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了,對着安太夫人安小侯爺以及別的人,他的情緒永遠不會被他們影響甚至掌控!
可爲什麼,偏偏換了她,他就變得不像自己了?
……
用了晚膳,賀之洲便將安小侯爺提溜到了外書房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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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今日多謝你。”安小侯爺難得正經的給賀之洲行了個禮,“這世上,我娘最聽你的話了,若不是你幫着說情,我娘真會狠心將凡哥兒遠遠送走的。”
他雖放浪不羈,但對自己的血脈還是很看重的。
賀之洲便板着臉訓他:“如今你兒子也有了,行事也該有個章法了。從前姨父姨母怕逍遙侯府捲入朝廷的紛爭,爲着避嫌才由着你在外頭胡來。如今你年紀不小了,也該懂事了。再像以前一樣不着調,讓姨母生氣,看本王饒得了你!”
“是是是,我知道了。”安小侯爺沒口子的應承道:“便是不爲別的,如今我已身爲人父,很該有爲人父的擔當纔是。若不然,上樑不正下樑歪,我兒子豈不就要被我帶壞了?表哥你放心,從今往後,煙花柳地我是再不會去了,這些日子就讓我娘相看起來,哪家姑娘不嫌棄我,我就娶了她回來。”
他說着,很有些大徹大悟般嘆一口氣,“你跟娘擔心的沒錯,若凡哥兒大了再娶妻生嫡子,難免會節外生枝,再讓家宅不寧就不好了。唉……”
他老氣橫秋的嘆口氣,“有時候我也挺羨慕表哥的,你瞧你一直這麼潔身自好,自然就沒有我這樣的煩惱,突然跑出來這麼大個兒子,還是很嚇人的。”
他這哪是煩惱,瞧他那得意洋洋的模樣。就知道他是在炫耀他有兒子這件事。
賀之洲有點想揍他,有兒子了不起嗎?他以爲也會有的!
安小侯爺沒察覺自家表哥想要揍他的心情,兀自得意洋洋的說道:“雖說這樁事我趕在了表哥前頭,不過表哥也別太羨慕我。如今你跟公主就快成親了,你們抓緊點兒,爭取三年抱倆,努力努力,還是能趕上我的。”
賀之洲眉頭微皺。他想起明月在馬車上看他時那驚懼的神色,心頭就忍不住有些煩躁了起來。
他想了想,這件事不能對別人說,唯一能說的人,也只有眼前這個不靠譜的表弟了。
“刺客扮作凡哥兒刺殺本王時,本王的玉洗神功正是要突破第九重的緊要關頭。”
安小侯爺原還嬉笑的神色瞬間凝固了,大驚失色的看着賀之洲,“你逆了真氣?難道……這麼多年的心血盡廢了?還是內力反噬?我記得我師父好像說過。玉洗神功越到後面,越要當心,萬一被內力反噬,後果……後果他沒告訴我還是我給忘記了?”
安小侯爺一時心慌不已,又恨自己當年在乾坤門不夠用心,以至於好不容易他無所不能的表哥需要他的時候,他卻半點用場也派不上。想到自己的無能,安小侯爺就更恨自己平白浪費了那麼多年的光陰。“你現在可是覺得哪裡不舒服?玉洗神功……還能用嗎?”
賀之洲的確在那時候拼力逆轉了體內的真氣。千鈞一髮之時擔心那侏儒會折返回去傷害明月或者挾持明月來威脅他,他沒有躲開,只得硬生生的迎上去催動體內真氣將五臟六腑瞬間移位,如若不然,那侏儒刺在他胸口那一刀,毫無疑問就刺破了他的心脈!
他原以爲內力反噬他會極爲痛苦,可養傷那段時間觀察下來,除了玉洗神功的修爲幾乎沒有了之外,他並沒有別的不適,早年打下的基礎也都還在,身手雖說再比不得以前,自保也不是什麼難事。他還以爲自己天賦異稟,便是玉洗神功內力反噬也沒有傷到他分毫,如今卻不得不懷疑,他對着她時失控分裂的情緒,會不會就跟玉洗神功內力反噬有關?
賀之洲將他的疑問說給安小侯爺聽。安小侯爺一反平常的跳脫與不正經,愕然問道:“是隻對公主那般,還是所有人都有可能隨時令你發怒?”
“本王也不甚清楚。”賀之洲揉了揉額角,懶洋洋的靠在團椅裡,“就目前而言,除了她沒有任何人會令本王這般喜怒無常。”
雖然明月平日裡也常常氣他,可他再生氣也沒有失去過理智想要殺了她。
賀之洲知道自己不對勁,他想找出癥結來。
找到了癥結,纔好徹底解了他的心結。否則他總是會擔心,某一天跟她相處時,他真的會失去理智殺了她。
安小侯爺沉吟,“我再問表哥一個問題——你歡喜公主,是何時的事?”
賀之洲揉按額角的長指驀地一頓,神色雖然仍很鎮定,耳尖卻飛快的染了抹淡淡的紅暈,惡聲惡氣的喝道:“你問這麼無聊的問題做什麼?”
安小侯爺卻不覺得自己這問題無聊:“表哥一直對女色不上心。忽然奏請陛下賜婚我就覺得有些奇怪,剛纔聽你說起玉洗神功內力反噬會令你無端對公主喜怒不定,你既然會無緣無故的恨公主,會不會喜歡公主也是無緣無故的?”
“你這話是何意?”賀之洲神色冷了幾分。
“你其實並不是真的喜歡公主,不過是因爲內力反噬的緣故,才令你莫名其妙的喜歡她?就像你控制不住想要殺她一樣。”安小侯爺壯着膽子猜測道:“你的本心,其實並不喜歡她!”
他是想說,這一切都是內力反噬造成的結果。
賀之洲聽懂了。臉色更加難看。
可他沒有出言反駁,因爲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因爲受傷後內力反噬的原因,他纔對她格外不同。
好像的確是受傷之後,他更喜歡看見她,親近她,甚至是碰觸她。
之前呢?
賀之洲眉頭漸緊,他竟一點都想不起來。他之前對明月到底是什麼心情?若說不喜歡,又怎麼會奏請小皇帝賜婚?他突然想不起來,奏請賜婚的摺子是受傷前還是受傷後遞上去的。好像是……受傷後?
絲絲縷縷的涼意瞬間爬上了賀之洲的後背。
他對明月所有不對勁的情緒,包括喜歡,原來都只是因爲玉洗神功反噬的關係?
他有些不願意承認,可若不是因爲這個,他就要承認自己深受這個女人的影響,比起後者。他竟無比的希望他的反常只是跟他受傷有關。
“這不是一件小事。”安小侯爺沉聲道,“不管你對公主到底是什麼樣的,目前你跟她還是少見面比較好。倘若你當真控制不住殺了她,若不是真的喜歡也就罷了,若你真的喜歡……那可就不好辦了。”
賀之洲依然眉頭緊皺,微微垂了眼簾,擋住了眼裡凝結成霜的墨色。
安小侯爺想來想去,神色愈發凝重了起來。“不行,我得親自回一趟乾坤門問問師父。總要先弄清楚玉洗神功反噬到底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他說風就是雨,急的再也坐不住了,“以免夜長夢多,我這就趕過去。”
他也不說什麼囑咐的話,知道他表哥會替他照應好一切,急匆匆就要趁夜出發。
賀之洲也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很有必要去一趟乾坤門,當初他非要練玉洗神功,掌門師父就曾告誡過他,此門神功數百來下來都沒有人能參透,因越到後頭越難,且很容易真氣逆轉導致修爲盡失,極容易遭到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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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自負自負聰明絕頂,悟性又比旁的是兄弟高,非要選了玉洗神功修煉。可如今想來,如果他當初不選玉洗神功,關鍵時刻他又怎麼能做到讓五臟六腑瞬間移位從而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