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再賞心悅目的畫面,一動不動的看得久了,也是很要命的。
明月脖子酸了,肩膀硬了,腰也痛了,正打算換個姿勢順便問問賀之洲還需要多久時,對面的賀之洲終於放下了筆,看一眼明月,又低頭看看面前的畫作,滿意的點了點頭。
“畫好了。”賀之洲朝明月招招手,“過來瞧瞧。”
雖是十分隨意的語氣,漫不經心中卻帶着毋庸置疑的命令。
大概連他自己也不曾發覺,不管他面上裝的多麼溫柔溫和,然言行舉止卻總是帶着居高臨下的命令意味。
明月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走了過去,探頭一看,嘴角就是狠狠一抽。
“王爺,您這是畫的什麼?”明月瞧着眼前那張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來的大頭漫畫,那穿着與她幾乎一致的大頭娃娃笑的眼睛都眯縫在了一處。
明月只覺得心裡頭的火氣一拱一拱上竄的很厲害,她緊抿着如花脣瓣質問,卻並不敢回頭,生怕一個忍不住就將那張害她坐了半天卻只得了張誇張漫畫的紙張砸到賀之洲的臉上!
太過分了,這根本就是在耍她!
賀之洲自她身後瞧見她連耳根都漲紅了,兩隻手更是緊緊握成拳頭,彷彿正在極力的剋制着自己的怒氣。
他輕輕一挑眉,嘴角便噙了抹惡作劇得逞之後的得意笑意,佯裝不解的自明月身後看過去,“怎麼?”
似這才發現自己畫了什麼,賀之洲輕咳一聲,伸出手將那張漫畫撿了起來。他身子微微前傾,不可避免的貼上了明月的背脊,便見她下意識的繃緊了後背,全身上下似都充滿着排斥與警惕的氣息。
他只作未發覺這曖昧的親近,帶了笑意的嗓音似滿是歉意,“這張不是,下頭這張纔是。”
明月緊緊閉了下眼睛,明知道他在耍她,卻還是隻能睜開眼來,只希望自己這次看到的不會再是另一張大頭漫畫。
如果真的還是那樣的圖畫,明月發誓,她絕對不會再控制身體裡的洪荒之力!
深吸一口氣,明月終於看了過去。
她很快怔住了。
躍然於畫紙上的女子的確是她沒有錯。她每天都在鏡子裡看到這樣熟悉的一張臉,可是沒有哪一次,讓明月看着自己的模樣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傾國傾城的女子靜靜地坐在椅子裡,漆黑的眼眸裡似落滿了月華,晶亮純潔,透明乾淨,目光看似溫婉柔和,眼底深處卻如針尖一般鋒利而堅定,可又莫名的帶着點淡淡憂傷,連微笑翹起的嘴角也不能抹平她的憂傷一般,卻使得她的氣質如最美的曇花。於這喧鬧人世靜默的開放,釋放獨屬於她的幽靜與絕美。
整個畫面呈現出一種與她格格不入的聖潔之美,令人一眼就將她銘記於心!
“這是我?”明月忍不住伸出指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觸摸畫紙上那熟悉又陌生的女子。
這是她,可又不是她!
一隻修長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指尖,熱熱的氣息碰到明月的耳朵上,“別碰,顏料還沒幹,仔細弄髒了你的手。”
明月渾身都僵住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正貼着賀之洲的心臟位置,她甚至能聽見一聲聲心跳,體溫夾雜着他身上特有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籠罩着她,令她不安又煩躁。
她敷衍的“嗯”了一聲,似不能再忍耐,藉着觀察畫往旁邊錯開一步,穩了穩神方纔由衷的讚美道:“王爺的畫藝,堪稱出神入化了。俗話說名師出高徒,有王爺這樣的名師,何愁教不出高徒來。”
賀之洲對她的拍馬很受用,調侃道:“雖有名師,卻也怕遇到慵徒,一個不慎,可不就砸了名師的招牌?”
明月眼角一抽,想也沒想反駁道:“縱是名師,若只敷衍教學或者不得法教學,卻也怪不得學生不是?”
她習慣說話時直視人的眼睛,被賀之洲一調侃,就忘記了要僞裝。不自覺就轉過身來,昂起小腦袋不服輸般看着賀之洲的眼睛。
那樣一雙鬥志昂揚又生機勃勃的眼睛,跟她平日裡總裝出來的溫柔溫婉截然不同,卻更吸引人的目光。
狡猾兇悍的小狐狸,偏要裝的像只弱不禁風的小兔子。
被惹急了,總算忍不住伸出爪子撓上一把。
賀之洲笑起來:“長樂言之有理。你放心,本王定會做個盡心竭力的好夫子。”
明月便往後退了一步,裝模作樣的彎腰作揖,“夫子也請放心,學生定不會讓夫子失望的。”
她擡起頭來,對上賀之洲像是落滿了陽光、刺目的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的瀲灩鳳眼,他仍然在笑,她便也跟着笑了起來。
“好,我們現在就開始,也讓爲師看一看這新收的弟子到底資質如何。”
明月忍不住就有些心虛起來,她的資質麼,她自己都覺得……不忍直視,一咬牙就使上了激將法:“好的夫子,便是資質再愚鈍的弟子也會調教成爲高徒的。我相信,王爺定然就是這樣的夫子!”
一邊說,一邊還用力的點了點頭。
她那樣對他彷彿天然信任又篤定的模樣,終惹得賀之洲笑出了聲來。他於是也一本正經的點頭道:“本王也相信。”
誰都知道對方的利用與虛情假意,可在這相視而笑的瞬間,有什麼奇怪的情愫,飛快的來了,又飛快的消失。
……
鞏玉兒在明月那兒受辱的事很快整個攝政王府都知道了。明面上衆人自不會說什麼,背地裡自都忍不住又笑話又嫉妒。
笑話她拿熱臉去貼夏國公主的冷屁股,卻又羨慕嫉妒只有她一人得了王爺“親自”挑選的頭面。
原還旁觀的衆女便忍不住有些蠢蠢而動了——鞏玉兒那般衝撞得罪夏國公主,王爺不但沒有懲罰,還給了頭面,這說明王爺的確是不待見那夏國公主的。
但也有那理智的不肯輕易出手。
向來與鞏玉兒不和也曾公開嘲笑過汪漫語的林氏林寶珠此時正閉了眼在綠油油的葡萄架下曬太陽。
她還穩得住,可她身邊的丫鬟卻忍不住心急了起來,“姑娘,咱們什麼都不做,就讓這大好的機會白白溜走嗎?”
林寶珠沒說話。
那丫鬟跺了跺腳,神色間更着急了,“大前天胡氏在抄手走廊伸腳絆那夏國公主,事後王爺賞了她一匣子南海珍珠。前天鄒氏將夏國公主的畫架推進了池塘裡,王爺賞了她一對兒宮制寶瓶。昨兒劉氏在夏國公主的吃食中下巴豆,昨兒夜裡王爺可就歇在了她那裡!姑娘,您再這般下去,王爺跟前兒,哪還有您的立足之地啊!”
林寶兒終於慢慢睜開眼睛來,懶洋洋的開口道:“那你倒是再說說,胡氏、鄒氏以及劉氏都是什麼下場?”
小丫鬟聞言一噎,那模樣就跟生吞了只蒼蠅一般,在自家主子的注視下,支支吾吾的開口:“胡氏想絆倒夏國公主,結果自己跌了個狗吃屎,聽說門牙都掉了。鄒氏將畫架推進了池塘,緊跟着自己也掉進了池塘,被人撈起來後,傍晚就燒起來了。還有劉氏,聽說昨兒跑肚跑了一天,人都拉的虛脫了……”
林寶珠睨着她:“都沒落得好下場,你憑什麼覺得我就能在她手裡討到便宜?”
對於明月那彪悍的戰鬥力以及不敗的戰績,林寶珠心有餘悸得很。她再是愛慕賀之洲,再是想要壓所有人一頭,再是想生下攝政王的子嗣,卻也比旁人更清醒的意識到,她此刻不管不顧的撲上去跟明月作對,就算取悅了王爺,能得到那一時半刻的安慰陪伴又如何?比起那點子賞賜安慰,她覺得還是自己的身體更爲要緊。
留得青山在,老祖宗誠不欺她。
小丫鬟說不出話來,沉默半晌,又忍不住道:“可您什麼都不做,會不會惹得王爺不快?王爺本就少來咱們院子,這後院人又這麼多,時不時的還有新人進來,您什麼都不做的話,又怎麼能在王爺跟前出頭呢?”
林寶珠重又閉上眼睛,輕輕笑了笑:“誰說我什麼都不做?只不是現在罷了。你可瞧見汪氏做了什麼?她不也什麼都沒做,就等着做那背後的黃雀?不要心急,等她們都鎩羽而歸,再看汪氏會有什麼動作也不遲。”
攝政王府的女人們前赴後繼越挫越勇,有像林寶珠那般自詡冷靜冷眼旁觀的,也有那稀罕攝政王一時半刻溫柔安慰的,她們卯足了勁兒對上明月,陰謀陽謀層出不窮,但最終的下場仍然只有一個——她們是如何害明月的,明月便原封不動的還給她們。
雖然都是些幼稚又無聊的手段,但天天這麼不停不歇的,讓明月實在煩不勝煩。她想關了院門落個清淨,可賀之洲每日都來教她作畫,若關了院門,豈不就是將他拒之門外的意思了?
當然小檀也試過告狀,這個時候,賀之洲就會一臉歉意的對明月道歉,表示他政務繁忙着實沒有機會整頓後院,言語中還曾暗示過,留在後院的那些女人似乎並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不得已才留下的,每每此時,總是一臉的愧疚並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