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霞的聲音還沒落,池秋便已經走了進來,東霞低頭跟在身後,還有兩個面生的丫頭提着食盒:“嶽姑娘還未用過早膳吧?”她揹着光,臉上的神情看得不甚清楚,勉強能看出滿臉笑意,可這樣望去,卻顯得有些詭異。
“王妃可有其它事?”莫問看了看那食盒,知道這是池秋的藉口。他在旁人的面前,總是冷顏相對,神情幾乎沒什麼變化,看着像是面癱,
“嶽姑娘早上爲王爺看診,怕是累了,妾身爲她送些藥膳來。”池秋渾不在意,徑直讓侍女將東西取出,放在邊上的矮几上。
“高麗進貢的老參,府裡分了支五十年份的。我讓人和烏骨雞一起燉了,煮了面,給先生和姑娘補補。”她笑語晏晏,聲音聽着極盡溫柔。
食盒一開,的確是香氣撲鼻。
加了參的湯色濃郁,看上去淡黃泛金。雞肉和參都已經去掉,只留澄黃的湯汁,配上雪白的手擀麪,讓人一看就……嶽寧捂住胸口,只覺得心口一陣陣的疼痛。
湯汁的濃郁香氣似乎將她體內的毒引發,那痛楚先是輕微的刺痛,接着便如蛇蟲啃咬般,心口的肉都似乎要被剝離下來。
那痛楚在瞬間通遍全身,似乎會遊動一般。
她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伸手向前一撈,手指觸到莫問的衣角。
莫問愣了一下,伸手扶住她,一雙利眼如電般射向池秋:“王妃好手段。”
說話的時候,他伸手掐住嶽寧的穴道,不消幾個呼吸,她便覺得沒有方纔那麼痛了。身體一放鬆下來,便覺得額上一陣陣地冒出冷汗,瞬時便沾溼了髮梢。
池秋倒也不慌,只在一邊站着,臉上仍舊笑吟吟地,彷彿什麼事也沒。
等嶽寧緩過勁兒來,她纔再度開口:“莫先生這話妾身聽不懂,這皇家的人,若是誰沒點手段,恐怕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她瞥了嶽寧一眼,“譬如前王妃岳氏,姑娘若是可以,不若把這名字改了吧,太不吉利。”
“不勞王妃費心。岳家若是知道王妃這番話,恐怕……王妃也結不到什麼善緣。”嶽寧冷哼一聲,站直了身子。一邊的莫問倒是沒有出聲,只微擰了眉,盯着那碗湯麪出神。
“妾身與岳家,本就無善緣可結。”池秋淺笑,“倒是嶽姑娘……”她頓了一下,目光也看向那碗湯麪。
“嶽姑娘,火雲蠱發作的滋味如何?”
石破天驚。
雖然池秋的聲音並不高,可這句話一出,便真真石破天驚。
連一邊的莫問也露出了大吃一驚的神色,更不要說岳寧了。她連“火雲蠱”這三個字,都是頭一回聽聞,此刻卻被人指出身中其蠱,不由得變了臉色。
“這雞湯裡,不光是用了蔘湯,還用了藏紅花。火雲蠱的小蟲子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味道了。你剛聞一下,就痛得受不了,對不對?”她轉回頭,看向嶽寧。
嶽寧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先前並沒在意,如今池秋說了,她再去細聞,的確能聞到藏紅花的味道。估計用得不多,所以色澤並不明顯,這會兒仔細聞了,也只聞得一絲半縷。
而且……她方纔身體的反應,的確如池秋所說。
只是,她並未與池秋如何接觸,又怎麼會中了火雲蠱?
池秋見她臉上陰晴不定,居然掩脣而笑,笑得極是開心:“本來你的確是沒有中的,只是今天早上,妾身不是特意安排您去見了王爺麼?”她伸手向着空中點了點,“昨夜爲你安排的雪梅,可喜歡?”
又是雪梅?
“那火雲蠱與尋常的蠱蟲不同,尋常的蠱蟲只是爲了要人性命,或者是控制旁人所用。而這火雲蠱……母蠱是會產卵的。它終日以人的骨髓爲食,行的是狠辣之事,產卵時所散的味道,卻異香撲鼻。聞着……正是雪梅的味道。”池秋看着師徒二人,緩緩道來,“所以每次府裡有雪梅香的時候,必然有人中了火雲蠱。只是這樣中蠱的人不比直接被下蠱的人,總是不到半月,便被蠱蟲吸乾了骨髓,化成了幼蟲成長的養份。死前倒是極可怖的,如枯骨幹屍……”
池秋說到後來,便一直盯着嶽寧。
“所以,嶽姑娘……你的名字真真太不吉利了。先王妃去的時候,亦如枯骨幹屍,您倒是要同她一個下場了呢。”池秋嘆了口氣,狀似惋惜,“不過……想來以莫先生的醫術,倒應該可以爲您吊命,看在先生的份上,若需要什麼藥材,非大內所有的,王府倒也可供上所需。”
池秋轉頭看了莫問,又道:“只要先生此去苗疆,須得加快尋覓解藥的速度了,否則嶽姑娘這般美貌,化做枯骨,倒是妾身真真不願看到的……”
這是……在威脅莫問?
嶽寧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不由一愣,剛要開口,卻聽一邊的莫問先行說了話。
“多謝王妃關心了。”他的聲音仍舊一如往常的平淡,“若王妃沒有其它的事,我要帶嶽寧去吃些東西,她一早過來,尚未進食。”
嶽寧側頭,只見他指了指那碗麪:“這東西還是王妃自己留着吃吧。如此大補之物,怕是氣血過燥,尋常人吃了非補實毒。”
表現得極爲淡然,彷彿池秋方才那番話根本沒有說過一般。
池秋見他這樣的反應,不由得也愣了一下,臉上神色有一瞬間的僵硬。不過她這些年戲演得多,瞬時便恢復過來。
“妾身已經言盡於此,若莫先生不拿嶽姑娘的命當回事,妾身也無法左右。”她倒是一臉遺憾的神情,向着嶽寧點了點頭,便匆匆離去。
莫問一直目送她離開,直到身影轉過抄手遊廊,再也看不見了,他纔回過頭來看着嶽寧,開口道:“走罷,我帶你去吃些東西。”
絕口不提方纔池秋的話,就真的像池秋沒來過一般。
嶽寧也不問。
這些年與莫問相處下來,她自是知道莫問的爲人。
他方纔說自己是中了毒,而非中了蠱。那她就一定是中了毒,況且……那池秋說“先王妃去的時候,亦如枯骨幹屍”。她什麼時候如枯骨幹屍了?
池秋的話,若是能信,恐怕天地都要翻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