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一切自有命數
許玖踏着步子走出去了,本邀我一同,但我說想靜一靜,她眼含抱歉地拍了拍我肩膀:“別想太多。在移門被拉上的一瞬,我就聽到瘋子的聲音傳來,然後許玖壓低的語聲模糊傳來:“算了啊瘋子,在夏竹這你就死了心吧,她跟你沒戲。”
“爲啥?我難道不夠英俊瀟灑?我難道不夠幽默風趣?我還能溫柔體貼呢。”
“得,你別來酸我。要是阿續聽到了肯定把你罵得狗血淋頭,正常點。”
“可我就是喜歡小匣子。”
“你喜歡她啥?”
瘋子頓了頓,冒了句心靈雞湯:“喜歡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換來許玖的騰騰暴走,並且還揚聲喊:“陸續,趕緊來給瘋子治病。”瘋子也追過去了,一下房外房內都遁入沉靜。
我有些忍不住的發笑,很覺羨慕許玖。身邊有像瘋子、陸續這樣的人,可以肆意地笑罵,卻不失友誼情意。反觀我自己,好像除了一個人還就是一個人。走不進別人的世界,別人也走不進我的世界。
學着許玖向後傾倒在牀上,目光定在天花板上,心中輕輕咀嚼那三字:盛世堯。
蒐羅腦中兩層記憶的各個角落,都不曾有過這名字的印象,我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可是爲什麼在那悠悠緩緩的語調說出那名字時,我有種被電擊過的感覺?熟悉?並不是,就是好像在某一刻也曾聽到這般的語調,念着這個名字。
我閉上眼,想嘗試用畫影來感知,可是不管腦中重複那聲音多少遍,也沒有任何影像出來。最終只能放棄,確如成曉所言,我的畫影不是憑空想象,必須要細節痕跡。而單單只是一種語調,一個名字,訊息太少了。
門被移開時我微微一驚,但很快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於是並沒有睜眼。逼近的腳步極輕,但空間太過靜寂,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所以我將他的步子聽得極清楚。同時強勢的氣息也已到了跟前,即使閉着眼,也能感受到那目光落在我臉上。
知道眼睫顫動一定逃不過他的眼,試圖裝睡這種慫主意在他這行不通,可就是不想睜眼看他,在剛剛與人剖析過對他的情感之後。
但沒想到在盯視了我足有十秒鐘後,高城的氣息驟然壓近,以鋪天蓋地之勢。我心頭一跳,本能地往旁避讓開,同時眼睛也睜開了,卻看到他僅僅只是側躺而下,然後黑幽的眼睛沉定於我,帶了薄怒。
我斂了眼兩人之間隔開的距離,想了想,緩慢移回了原位,距離變成了零。垂閉上眼的瞬間,看到高城眼中的薄怒也消散了。他的手攬抱在了我腰上,身體貼近,然後沒再有動靜,片刻之後,清淺均勻的呼吸傳來。
在心中默數了片刻才小心地睜開眼,這是......再遇的十天來,我第一次認真地看他。比起一年前刻在心底深處的影子消瘦了不少,皮膚也是病態的蒼白,而眼窩微凹。倒是想起他那雙在黑暗中發紅的眸一天下來,已經恢復了常色。
忽而有些不忍這般凝視他,在這我望不見摸不着的一年裡,我將他遺忘,而他卻被這個世界虧待着,然後烙上了時間的印記。我一點一點伸出手指,直到抓住他攬在我腰上修長的指,緊了緊便牢牢抓住了。我想:人非草木,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我可以慢慢等待,把自己等到白頭,把你真正等到我身邊。而我是個有野心的人,務必要把自己鑽進你心房裡。
在心中默謝許玖,與君一席長談,獲益良多,最重要的是學會兩字——堅持。
入睡後不安穩,影像浮亂聯翩。
好似有個極小的孩子身影,看高度就四五歲這樣,背朝着我面對牆角。而牆角很昏暗,只依稀可見地上好像躺了個人。想要走近看清楚些,但辦不到,突的耳膜一震,好似誰怒喝了聲,孩子驚跳着轉頭,那雙大眼直擊向我。
一下沉愣,居然又是我!只是比我之前畫影見到的自己童年還要小,若非大眼太具標誌性,我絕認不出是自己來。只見她匆匆丟了什麼,就往我這處跑,但很快跑出了我的視界。
目光凝於那處,發現她丟下的是個白饅頭,冰冷而寥落地躺在舊石板地上。就在這時,陰暗的牆角里伸出一隻雞皮乾枯的手,將那饅頭一點一點揀了回去。原來,牆角里真躺了個人,還是個老人,街頭乞丐吧。
影像驟然而亂,晃過眼已到了另一個時段。還是這個巷尾的牆角,還是四五歲模樣的我背朝着我杵在那,而那原本躺在地上的老人此時已經坐起,但因爲光線昏暗,並不能看清輪廓,好似穿了一件寬大的類似衝鋒衣的黑衣服,衫帽蓋住了大半的臉。
雖然覺得孩子是我,但由於我處在旁觀的視角,所以無法真把她當成是自己。只見她蹲了下來,那隻雞皮乾枯的手又伸了出來,撫在了她削短了發的頭上。原本以爲是這位老人感謝她送那饅頭,但看了會發覺不像,因爲老人的手在她的頭上摸着什麼。
別看那隻手已經皮都皺在一起了,還有好些黑斑,可是指節分明,手指也修長,按在孩子頭上的力度也有。我大約明白這老人是在幹嘛,好像是在摸骨,難道這人不是街頭乞丐,而是有手藝活的江湖人?據我所知,市井常有摸骨算命這類的事。
而那隻手從她頭部摸到了肩膀,又到手臂,再摸到腳。這是把全身骨骼都摸了一遍,最後老人縮回了手,好似在說着什麼,可我離了有十多米遠,聽不清那語聲。
外界似有股力量在抽離我的意識,但我還想多看一些年幼時自己的影像,強聚心神。影像再次輪換,這次並不是在那牆角前,而是一間模糊的屋子,唯一清晰的是底下有個很小的洞,女孩即幼年的我正要從那洞裡鑽出來。可洞太小,卡在脖子那就出不來了,她死命的擠,反而是把半邊肩膀擠過來卻整個人卡住不能動彈,進退不得了。
就在這時,只見她眨巴了兩下眼,突的肩膀處一縮,往前又擠進了一些,再一縮,人就過來了。而橫呈在我眼前的孩子的身體,竟然比原來縮小了一倍不止,就像才兩歲左右。
腦中劃過三字:縮骨功!
居然我這麼小的時候就會這功夫了。等等,難道之前那老人摸骨實則是在看骨骼,而這縮骨功是老人傳授的?我被這個念想給驚愣了。就在遲疑間,看到孩子一骨碌地爬起,大步而跑。這次我竟能跟隨過去,直到她跑進一條巷子時,我就知道她要去哪了。
然而,那個陰暗的牆角,竟然沒有了老人的身影。孩子呆怔了幾秒,又轉過身拔腿而跑,跑出了巷子,跑到了一條陳舊的老街上,她在四處尋找着老人的蹤跡。我微微蹙眉,這麼小,跑得這麼遠,還記得回家的路嗎?
終於在拐了很多個彎後的街道邊看到一個頎長的黑影,步履緩慢。從那寬大的黑衣以及垂在身側露出袖子的手看,應該就是那個老人。只是令我略訝異的是,他居然身形這般高大,背也沒拱起。幼小的我因爲腿短,即使用跑的,也費了些時間才追到他。
老人頓住步子迴轉過身來,帽檐闔的極低,只露了一個下巴,同樣那處的皮也都皺在了一起。我離得近,聽到孩子稚嫩的聲音在問:“師傅,你爲什麼不告而別?”有些訝異她的口吻,完全不像是這年齡會有的。
嘶啞蒼老的嗓音緩緩揚起:“我不是你師傅。教你那技能也只是回報你的一飯之恩,女娃,你骨骼奇異腦部構造特殊,今後道路必定不平坦,希望這門技藝能幫到你。”老人說完就返轉過身而走。
幼小的我並沒再追上去,只是脆聲問:“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嗎?”
老人沒回頭,語聲飄散在空中。我依稀只聽見:即使說給你聽了,也會在轉身之後忘記。奇骨異腦,三段人生,一切自有命數,會有貴人相助破劫。保重!我叫......
最後的名字已經散亂聽不清了,凝着那道遠去的身影,我想:這位老人真的是個江湖高人,他居然在我這般幼小時就已算出我將來會有三段人生。而他說的貴人,是指......高城嗎?
正自冥想着,忽然眼前動亂,不知從何處衝出兩個身高馬大的男人,抄起還站在原處的孩子就跑。我下意識要去追,可腳邁不開一步,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雙睜得特別大的眼睛,滿是驚惶地一點一點變遠。
驚愕在我心中泛開,居然,就在與老人分別後,我就被人劫走了!難怪他說,即使說給我聽了也會在轉身之後忘記,這......他是早就算出了這一切嗎?可爲什麼他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