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爲什麼哭
趴伏而上時我的心跳又以比正常速度略快了一倍的頻率在跳動了,他很輕鬆地就揹負起我,還低令我用手纏繞住他脖子。走了一小段,我遲疑地開口:“你的傷......”
“沒大礙。”簡單的三字將我的話堵在了喉間。也訝異他這傷的復原速度,昨夜我都幾乎以爲兩人走到了絕境,一天之後卻能這樣安然地被他背在身上呼吸交融,是上天垂憐嗎?
一聲嗤笑從他嘴裡溢出,“這世上最冷酷者莫非我們頭頂那天,它是不會垂憐你的。昨晚我之所以氣弱差點窒息,是因爲吸入太多瘴氣的緣故。後來憑藉意志醒過來,就已先通過吐息排出大部分的有毒氣體,白天你我又都喝了一碗藥湯,自然就根除了。”
原來是這樣,我趴在他肩膀上輕聲說:“你沒事就好。”
高城揹着我在湖邊的岩石上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眼見他還沒停時我忍不住問:“爲什麼不放我下來?”
他說:“以後,只會是我揹着你走。”
心中觸動,這才明白他爲何執意要揹我走,是因爲昨天我拼死將他從瘴氣迷林裡揹回了人間,是因爲他即使沉默地覆在我肩背上其實也在心中介意。所以執拗地不顧身上有傷,也要揹着我走過一圈又一圈。
我把臉趴在了他肩膀上,身體與他後背緊貼。這世上沒有一種擁抱要比這樣揹負着對方,更讓心靠近,也只有此時纔是心臟與心臟離得最近的時候。
閉上眼,感受他的氣息,醞釀締造一個思維空間,然後低低的聲音在心口盪漾而開:我喜歡你,楚高城,在所有時候。
欣悅總是要比感觸來得晚一些,意念在空間中滋生,他能聽到。不用睜開眼,也能想象得出他牽起脣角,眉眼生動,笑意明媚的樣子,一定是好看極了。我將攬着他脖頸的手緊了緊,手指輕抓他衣襟,帶着不易察覺的佔有慾。
終於,沉遁,入夢。
夢中......並不像現實這般寧和,甚至,帶了暴力。
我莫名又在山林樹杆間迂迴環繞,終於得見林木漸疏,前方有片空曠地。黑衣窄身頎長身影立於那曠處,幾乎第一眼就認出是高城,但好像他的頭髮削短了。只邁前一步,他就猛然轉頭,我被嚇得頓在原處,因爲他雙眼通紅,滿目盡是戾氣。
無意識地伸手進袋,等摸出一把匕首時我愣了,這是要幹什麼?
這時高城冷冷地拋過來一字:“滾!”說完把什麼丟擲於地,還狠狠踩了兩下。仔細一看,發現是菸蒂,剛纔並沒留意他手上還夾着煙。
我沉默地走近,他將雙手插進兜裡,好似連給個眼神都不屑地就緩緩走過來。到得近處時,突然聽到輕細的女聲在問:“你是誰?”我連忙環轉尋找,可四下除了我跟他外並沒見到別人,而那女聲聽着還顯稚嫩。
高城停下腳步,歪過頭看向我,眼神銳利如刀,神色間帶着三分挑釁七分的不懷好意。
女孩的聲音又出來了:“這個地方不允許外人進來的,你快點離開吧。”
高城冷笑:“什麼鬼地方有這許多破規矩?老子就想來了,怎麼的?”
我蹙起了眉,這樣子的高城怎麼感覺很不同,多了粗俗,而且眉眼間始終帶着陰戾。
女孩似很是生氣地道:“你這人怎麼這樣的?既然不聽就在這呆着吧,等下出了什麼岔子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視角從高城臉上偏移而開,到這時我已然明白爲何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了,因爲我就是以女孩的視角在看待這周遭。
可就在當我背轉身要離去時,突然背後勁風襲來,一個矮身手上匕首突襲向後。視線又再回到正面,只見高城警覺地躲開我這一橫劈,並順勢一個轉身就出手來奪匕首。我此時已無多餘心思思考爲何明明只是女孩的視界,卻如身臨其境般在與他過招。
而且收刀之後,更以讓我心懼的狠意屈肘搗向他左胸,目標心臟,是殺招!由於我的個頭比他矮了一大截,只能利用體型優勢去鑽他空子放狠招。每一拳每一腳出去都是打向他的要害,哪怕我自己膽顫心驚,也控制不住出去的拳腳。
高城自然不是省油的燈,角度再刁鑽的攻擊都被避過,仍然想搶我的匕首。他出手也是不留情念,招招狠辣往我關節處打,拳腳迅猛剛強,既有速度又有力量,動作乾淨利落、一氣呵成。一個不慎被他一拳擊打在手腕,疼得我揪心,手差點鬆脫了匕首。
高城退開了些,眼睛仍然通紅。我也終於意識到他除去脾氣與習性異樣,連外貌也有出入。不是說長得不像他,而是這張臉顯得稚嫩青澀,略短的頭髮像板寸豎起在頭頂,更顯得他桀騖不馴。想着這些時,浮躁之氣抑制不住,就像在女孩的身體裡擁有兩種思維。一種是我沉靜地在分析,一種是她惱怒煩躁的情緒。
揪着這一空檔,我突然衝上去朝他脖子處抹,他微向後仰,要的就是他這一仰,匕首下移推向他小腹。心神震動,腦中喊着不要,手卻控制不住地將匕首送進。高城退得極快,又避開了腹下這一刺,我又一刀橫劃而過,這次嘶啦一聲將他的黑衣給劃破,並見他手臂上多處一條血痕。他瞬間黑沉了臉,怒斥:“找死!”
空手入白刃,竟然不顧刀鋒就抓住了我匕首,我死不撒手,只覺匕首一奪就定吃虧。卻不想被他整個人就着匕首硬拖了過去,直直撞進他懷中。只聽他低喝:“等着。”腹部一記直拳,實打實地被擊中,我疼得不但鬆了手,更彎了腰翻滾在地。
這一拳簡直是要我的命,只覺腹內如被翻攪了一般,疼到視線都模糊,想要強撐起來都無力,只能蜷縮着身體滾在地上顫慄。
女孩的心念在罵:王八蛋,之前就沒認真跟我打!
而這時我也是無語了,原因不外乎那疼感同身受,更認可了女孩的心念。之前看似在伯仲間的過招,根本就是高城在故意耍猴玩,現在他見血了,也就發狠了。
掉落在地的匕首被高城揀了起來,拿在掌間盤轉了玩,紅色的眸子浮瀲妖豔的光,半蹲着拿匕首在我臉上比了比道:“小丫頭,別跟我橫,老子橫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
我惱怒得只想一爪子撓他頭上,這死樣!而女孩也在咬牙切齒卻斷斷續續地問:“有種把你名字報出來!”說完就是嘴裡一陣腥甜,哇的一口吐出了一大攤血。
他嘖嘖兩聲,半邊脣角勾出上揚的弧度,笑得冷硬,眉眼冷酷,一字一句:“楚高城,楚國的楚,高山遠水的高,永恆之城的城。想找我打回去就來楚城,我等着你。”話落以匕首爲柄狠敲我耳後軟穴,瞬間眼前發黑,失去了意識。
夢到此處,外界的聲音才侵入進來,是高城:“醒過來。”簡單的就三個字,卻如一句咒語般,瞬間瓦解我那夢中影像,意識回籠。眼睫顫了下,張開眼就以仰視的角度與綠暗的眸子觸碰,凝目良久,我的注意力才被他頭頂昏暗中呈露的一絲紅光吸引。
微一側轉頭,就見暗湖盡頭白光鋪就,豔紅鋪天蓋地蔓延而來,我驚呼出聲:“是日出!”
湖面猶如一面鏡子,壓在嫣紅底下相互輝映,美得不像是人間。當紅日從那天際一點點冒出頭時,莫名地激動,以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心酸,眼眶難抑溼潤。
好像此情此景並非第一次所見,但我的記憶裡是空白。
我是半坐起依偎在他懷中的,整個過程裡餘光都能感覺到他始終目光緊凝我,日出似乎並不能吸引他,即便是這麼的美。我還沉浸在那捉摸不定的情緒裡,也不去管他,只緊緊凝着那紅了半邊天的朝霞以及奪目的紅火球。
別人都說落日會有悽美滄桑感,日出承載了人的希望和期待,但我卻漸漸的體味出了一種悽美感。不明白這念從何而起。眼下被指拂過,我一低眼,就見那骨節分明的修長的指上,疑似潮溼,耳後聽來低問:“爲什麼哭?”
怔住,一眨眼睫,有淚再落下。喃喃而回:“我不知道。”
他俯身過來輕啄我眼下,將淚珠吮去,但出口的語調卻不像他行爲這般溫柔,淡冷低迴的嗓音帶着淺譏:“是因爲日出之後就是捨棄,所以你才滿眶淚溼嗎?”
我不懂他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只見他肅了臉色,將我從他腿上推坐到地上,然後起身,背轉而離時拋來一句:“沒有所謂的別人的視界,那就是你。”直等他身影遠去,我才緩過神來沉思,然後驚疑一點一點侵佔思維,沉愕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