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雷見他們兩人面色皆無波瀾,頓時醒悟,不可置信癲狂大喊:“你們算計我,你們算計我,連方新桃她也算計我!”
楊初意嗤笑反問,“算計?你捫心自問,她真的算計你了嗎?拿什麼來算計的?一腔情意,還是命?”
“哈哈哈!”胡雷仰天狂笑,又敲着自己的腦袋放聲大哭,已然癡傻失了神智。
若方新桃真是會算計,她何至於傷成這樣。
楊初意早交代過方新桃,若她一回去,胡家略過能先拿去賣錢的腐乳而選擇問她有沒有拿到方子,進而逼她說出做法的話,她自己心裡應該要有底了。
如果做灰豆腐失敗了,他們打罵你,或策反你回孃家再偷方子的話,你就不用在胡家待了,順勢回來就可以了。
畢竟試探胡家並不難,最簡單直接的就是利益,二是當他們從滿心歡喜到逐漸失望時,是否能保持理性和脾氣。
三是當你成爲過錯者,他們站在道德的最高點時,會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弱者。
只是楊初意和方至誠都沒想到,方新桃非要看到他們人性最黑暗的點,這南牆要撞得這麼徹底,撞出一身傷來,才肯醒悟。
楊初意想起什麼,找了個機會問了玉娘案件的結果。
玉娘臉上被刺“淫”字,押往採石場做苦力去了。
郭墩子有家人賣田地來贖人,竟然沒什麼事。他們一家人沒臉在村子裡繼續待着,已經搬去別處謀生去了。
他們一行人出了縣衙,方至誠先帶着方新桃去醫館看病。
大夫說幸好沒傷到胸骨和裡面心肺臟器,但左邊肋骨斷了,身上還有多處挫傷,至少要臥牀養半個月,靜養半年。
楊初意則是去極味樓交代了乳腐的製作方法。
雖然不能當場製作,但是楊初意說得很細緻,雷掌櫃滿意點頭,給了她五兩銀子。
雷掌櫃念在他們看重親情,心中也佩服他們能爲妹妹做到這份上,所以還不至於做周扒皮。
楊初意收了銀子就走,出門碰見金掌櫃,也無心思索他出現的目的,現下無心攀談的她只是點點頭便朝醫館去。
武大叔跑回攤子提了豬肉和骨頭過來給他們拿回去給方新桃補身子,楊初意沒過多推辭,謝過便接下了。
回家路上,他們都沉默不語,心中依然像有什麼東西壓着,一點也不爽快。
行到雙林村,作爲公堂證人的李惠秋、林母和林進升本想就此下車,楊初意卻示意他們繼續坐着。
方至誠看向楊初意,楊初意朝他微笑點頭。
今天,胡家的事無疑是雙洞村最大的新聞,他們圍坐在村口,紛紛猜測着這件事會迎來什麼樣的結局。
在他們眼裡,男人打女人是平常事,從不覺得這種小事還能跟坐牢掛鉤。
他們想知道的,不過是得罪極味樓會怎樣而已。
村民們就這樣看着方至誠趕着牛車又進了村,指指點點又交頭接耳揣測他們是爲何而來。
胡家大門緊閉,胡家人還沒回來。
方至誠緊攥拳頭,深呼吸幾口氣,一腳踢開了大門,楊初意進屋先將方新桃的衣裳都收拾清楚。
方至誠和小磊則將胡家十二隻雞全都裝進籠子裡帶走。
想了想,拿繩把那兩隻豬也綁了。
有村民試圖用嘴巴阻止他們,譴責他們是強盜行爲。
雙洞村村正呵斥他們,“你們有沒有王法?青天白日就敢闖進村搶奪財物,當我們雙洞村沒人了嗎?”
方至誠沉聲道:“要談王法我們估計得去一趟衙門,你要去的話我隨時奉陪。只是你得回去準備點銀兩,畢竟普通人沒個打點可進不去大牢裡。胡雷要待五年,你這麼正義,何不把身家都拿去接濟他!”
衆人一聽胡雷要吃五年牢飯,再不敢搭腔。
村正又道:“既然縣令大人都判了案,那你們現在是什麼意思?人都進去了你們還不肯放過嗎?!”
方至誠一臉煞氣,“胡雷坐牢是因爲坑害極味樓,可胡家並沒有賠償我妹妹的醫藥費,我現在讓他們以物低債,有何不對!”
楊初意禮貌問道:“我們是在杏林醫館看診抓藥的,只今天便去了十多兩,你們不信可以去問。你們站在這,是覺得同村一家親,想幫胡家結藥錢是嗎?那好,麻利點拿出來吧。”
衆人不自覺搖頭後退,笑話,看熱鬧歸看熱鬧,涉及到錢就不一樣了。
楊初意更是大方把東西拿出來給他們清點。
“衣服是我妹子自己的,這雞和豬都是才養的,滿打滿算也就二兩多一點。麻煩你們告訴胡家,剩餘的錢我們會找時間過來要的,叫他們儘快準備好!”
雙洞村的村民就這樣看着他們走了,到了傍晚又自動自覺地端了飯碗來胡家門前看戲。
果不其然,胡家四人跳腳咒罵,說要去三裡村找他們算賬,說是說,可誰都不敢去。
縣令大人站在雷掌櫃這頭,雷掌櫃對方至誠和楊初意的態度明顯比他們好多了。
最重要的是,楊初意明顯和雷掌櫃達成了某種共識,他們什麼都沒有,若再次惹怒人家,後果不堪設想。
胡奶奶見家裡空空如也,只有幾根雞毛飄在空中,受不住這個打擊,幾乎要再次昏厥過去。
胡父撕開了老好人的臉皮,痛斥胡母管不好兒子和兒媳婦。
毫無疑問,胡母如今成了這個家的弱者。
連胡奶奶、胡爺爺也都開始指責起她來,說到最後她最大的罪過就是隻生育了胡雷這一個孩子,不然他們家這會也不至於面對無人養老送終的窘境。
言語當然不能緩解他們對這件事帶來的負面情緒,只有拳頭才能。
胡母被打了,嗷嗷直叫!
阿霸在一旁興奮吶喊助威:“打得好,用力打!”
另外兩人也高喊:“哪有女人不捱打,捱打是夫妻間的樂趣!”
“女人不生蛋活着有什麼用,該打!”
楊初意今天罵胡家人的話不斷盤旋於腦海,一衆村民又從這一幕聯想到了方新桃被打的場景。
勸阻的話才說出口,他們便驚覺這是對自己今天隔岸觀火最赤裸裸的諷刺。
衆人無心再圍觀,眼前的熱鬧已經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再說三裡村。
林進升來找方至誠一家的動靜不小,人們想着李家姑爺不去岳父家反而找上方至誠,那最有可能就是方新桃出事了。
兩村離得不算近,李村正找人去打探消息,也知道了其中緣由,早敲打村民別在這時候往人家身上撒鹽。
如今有楊初意給村裡牽頭做春筍生意,誰會這樣傻,那幾個嘴碎看笑話的早給其他人摁住了。
所以他們一行人回村時並沒有村民像平常圍在村口說話的那種場景,大家甚至故作關心乾巴說幾句“沒事吧,還好嗎”之類的。
但真的看見方新桃的臉,關心的話是堵在喉嚨裡的,只有咒罵胡家才能讓他們不至於失去語言能力。
小寧從小虎家竄出來,一天的提心吊膽加看見眼前景象,眼淚瞬間噴灑而出,哇哇大哭起來。
她還小,比起憤怒,更多的人驚懼、不解和慌亂。
楊初意將人抱在懷裡哄,只說如今小寧可重要啦,以後逗方新桃笑的任務就教給她了。
自覺被委以重任的小寧抹淚點頭。
到了家,方至誠先把方新桃抱回小寧屋裡去,再去下兩隻小豬仔。
李惠秋給他們找了兩個豬籠,他們是將豬仔綁在牛車兩側拉回來的。
樑老聽說人傷得不輕,提着藥箱而來,知道在縣裡看過,已經開了方子,這才放下心來。
楊初意前腳才進廚房生火做飯,劉嬸、石嬸和小虎娘後腳就不約而同的送了飯菜過來。
她一一真誠謝過,一邊安排吃飯,一邊着手給方新桃煎藥。
小寧守在牀前吃飯,看見三姐緩緩睜開了眼睛,淚水又忍不住掉了出來。
也許是食物的香味,也許是家中令人安心的感覺,昏睡大半日的方新桃,這會兒終於有了些精神。
楊初意先端來米湯喂她,然後又餵了藥。
方新桃看着圍在自己身邊的家人,覺得愧疚不已。
悔不當初自己一定要再給別人一次傷害自己機會,不僅讓家人奔波操勞,自己還爲此付出瞭如此慘痛的代價。
方新桃想開口說些什麼,抱歉、感謝或者其他什麼,可她臉腫着,嘴巴也疼,心裡有太多的情緒,一開口卻只有空氣。
小寧和小磊輕握住她的手,給予她無聲的關心,方至誠眼神安撫她,輕聲道:“放心。”
楊初意篤定道:“你回家了,以後再沒有人能欺負你,你安心住,哥哥嫂子養着你。”
無論是哥嫂言語的安慰,還是弟妹輕握觸碰給予的溫暖,都帶給了方新桃難以言表的力量。
她想着自己既然死裡逃生,那便要脫胎換骨重新開始,若自艾自怨,自暴自棄,那才真真對不起愛她的家人。
方新桃哽咽說不出話,只能鄭重點頭。
人是很奇怪的物種,即堅強又脆弱。
他們能在毀滅性的傷害中咬牙堅持,可卻敗在內心美好的重建上。
方新桃眼裡的光讓楊初意感到欣慰,可方家其餘三人暗淡的眸子卻讓她有些擔憂。
楊初意出了房門,內心正組織着語音,卻看見大門外冒出個小小腦袋。
嗯,好吧,是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