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章 分兵(一)

整編十一師從蒙陰北上到了新泰,與第五軍所轄的九十六師佔據的萊蕪形成犄角之勢,可進可退,暫時得已安頓了下來。

孟良崮戰役之後,國軍的攻勢受挫,所以對沂蒙山區的進剿也處於停滯狀態,倒是也給了華東野戰軍一個難得的休整之機。

整編七十四師的被殲,令蔣主席大爲震怒,對於這次戰役失敗的原因作了深入的檢討,按照蔣主席的看法,友軍的救援不利,或者乾脆地來說是見死不救纔是導致王牌七十四師覆滅的主要原因,所以準備處死作爲主力援軍的整編二十五師的師長黃伯韜與整編八十三師的師長李天俠,以平泄憤怒。但是黃伯韜卻一肩擔起了湯恩伯在此戰中的責任,使湯司令大受感動,於是在檢討會上,無論是湯恩伯也好,還是顧祝同也好,都大力地爲黃疏通辯解,把這個失敗的主要罪責推給了已經殺身成仁的張林福師長,認爲是他指揮不當,剛愎自用才造成了這一次的惡果,至於其他部隊的協調救援卻倒成了其次。黃伯韌又哭訴自己所部爲了營救整編七十四師而傷亡高達一萬六千人,聽者無不動容。身爲國軍統帥的蔣主席,面對這種衆口一詞的結論,明知其因,卻又無可奈何。大家都是明白人,把罪責推到死人的頭上,對於這些還活着的人,無論是下面的師長,還是上面的司令或者國防部的高官,都可以安心地繼續做自己的官,便是有再大的過,也會這麼不了了之的。

儘管如此,蔣主席還是撤下了李天俠與黃伯韜的職,對於黃伯韜的處理是留任;而對於李天俠,則被押解到徐州剿總軍法處審判。但是李天俠卻花錢上下打理,以幾十根金條買了一個無罪釋放。

當徐州的行文到達新泰的整編十一師的師部時,張賢看到了那份對於孟良崮作戰之檢討的通報,不由得憤怒異常。

“這種處理怎麼對得起那些已然戰死的英靈呢?”他激動萬分地對着胡從俊說着,渾身都在顫抖着。

胡從俊看着這位跟了自己多年的參謀,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道:“張賢呀,這麼多年來,你還是改不了這種疾惡如仇的脾氣,這種事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再正常不過了,大家都是和事佬,要是真得搞出個什麼槍斃的,那纔是奇怪呢!”

張賢怔怔地望着胡從俊,自然知道他說得不錯,確實,這麼多年以來,國府中的大員們都是如此,黑白顛倒,是非不明,大家都在和稀泥,若非如此,當初自己被審查的時候,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地放出來,還被委以要任。只是,這種混沌不清的決斷實在是一種弊病,極大的影響了國軍的士氣。

“如果……如果我們整編十一師當初在蒙陰,也被共軍吃掉的話,是不是也會是這個結果?”張賢半天才平靜下來,卻這樣悠悠地問着。

胡從俊微微愣了一下,點點了頭,毫不懷疑地道:“肯定是這種結果,到時候,我這個師長定然也是牆倒衆人推,所有的罪過都會加在我的身上!”

張賢的臉色肅然起來,他隱隱又想起了雷霆走時對自己的告誡,不由地道:“看來,雷霆說得不錯,這可能是我們國軍的桎梏,改不了了,還不如象他那樣激流勇退,落得逍遙!”

胡從俊卻搖了搖頭,反問着他:“你以爲雷霆說退就能退得了嗎?”

“難道這都不行嗎?”張賢問道。

胡從俊一聲苦笑,告訴他:“雷霆肯定是退不了的!他到臨沂去,別說拿不到證明信,只怕還是會被扣壓下來的!”

張賢愣了下,忙問道:“師長,你這話又從何說起呢?”

胡從俊嘆了一口氣,道:“好吧,我便告訴你,委座已經下了決心要重建整編七十四師,還是想建成國軍的王牌,所以命令所有從孟良崮戰役中逃脫的原七十四師的官兵迴歸舊部,這個師長也已經任命下來,由原七十四軍的參謀長邱維擔任,同時委座還有一個決定,那就是原來從七十四軍出來的人還要回歸七十四軍,而你就在邱維所列的名單當中!”

張賢不由得怔在了那裡。

胡從俊卻又一笑,道:“不過張賢呀,你就放心吧,我是不會放你走的,所以這個調令已經被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張賢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畢竟在十一師久了,這裡的環境已經熟悉;而對於重建的七十四師,實在是沒有把握。

胡從俊又有些可惜地道:“只是你的那個好友蘇正濤我卻是留不住的,他還是要回七十四師裡,不過回去也不錯,邱維已經安排他當了一個旅長。至於雷霆嘛,他肯定也跑不了,只怕這個時候,他已經到了南京,坐在了邱師長的身邊了!”

聽完胡從俊的說明,張賢不由得又爲雷霆擔起心來,雷霆的去意是如此得堅決,只怕到頭來還真是難以脫身。他忽然又想起了雷霆走時,最後跟他說的話,他對國軍部隊失望透頂,寧願去當共軍也不願再當國軍,只是時事弄人,看來他想逃避的願望終還是實現不了的。

※※※

雷霆在這個時候確實十分後悔,卻不是因爲後悔去臨沂,而是後悔沒有聽張賢的話,夜宿在了一個老鄉的家裡,當晚便被當地的老百姓當作了國民黨特務抓了起來,送到了他們所說的區裡。來到這個區裡的時候,雷霆才知道,不過是共產黨建立的地方政權的一個下屬機構。就這樣,雷霆第二次作了共產黨的俘虜。他毫不隱瞞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並且告訴那個區長,自己本來就是共產黨的俘虜,這個時候是被釋回家。那個區長要他拿出上面開具的路條,他卻沒有。這個區長還算是一個明白人,沒有把他當成特務直接處死或者關押起來,而是親自押解着他送往坦埠,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在說謊。

趕到坦埠的時候,華東野戰軍的指揮部正準備東遷沂水,若是晚來一天,肯定就已經找不到可以證明的人了。

當看到雷霆又被押解回來的時候,陳毅司令員哈哈大笑了起來,指着他道:“小雷呀,看來你真得是和我們有緣呀,本以爲你被十一師救走了,怎麼又回來了呢?”

雷霆卻是一臉得慚愧,一時之間卻又無從說起。

那個押解的區長見到雷霆果真認得陳總司令的時候,這才歸還了他的物件,放心地離去。

柱子帶着邱萍也趕了過來,曹爽也跟在後面。雖然是無比得激動,但是在陳老總的面前,邱萍還是暫時收起了自己澎湃的心情。而柱子與曹爽也只好站在院子的外面,等着雷霆與陳總司令談完話。

“怎麼說呢?”雷霆苦笑了一聲,老實地道:“我被十一師從貴軍裡救走後,他們要我加入他們,但是我卻有些心灰意冷,所以決定退役回鄉,哪知道走到界牌的時候夜宿農家,卻被你們的人當成特務抓了來!”

“哦?”陳老總道:“小雷呀,看來你的覺悟不低了嘛!不準備與我們爲敵了,要回家了?”

“是!”雷霆點着頭。

“你老家是哪的呀?”陳毅問道。

“四川!”

“哦?我們是老鄉嘛!”陳老總喜道,同時又問着:“你這個四川人怎麼沒有一點的四川味嗎!你看我,這麼多年了,這個味道總是改不了!”

雷霆也笑了起來,告訴他:“我很小的時候就出來了!隨父母到了重慶。”

“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呀?”陳老總又問。

“沒什麼人了,父母都死在了當年鬼子對重慶的轟炸中!”雷霆說着,有些黯然。

陳毅沒有再追問下去,反而坐下來跟他拉起了家常來,說到四川,說到成都,又說到重慶,一時間的話就多了起來,雷霆也覺得十分親切,在不知不覺之中,把這位老總只當成了自己的老鄉,而卻忘記了他是一方的司令,而自己還是他的俘虜。

說到最後,陳毅道:“小雷呀,我跟你很是投緣呀,我看既然你家裡也沒有什麼人了,你也別回去了,跟着我幹怎麼樣?”

雷霆怔了怔,這已經是這位總司令第二次邀請他們,第一次說的時候是讓他考慮考慮,哪知道半路上殺出來一個張賢,還沒有等他考慮好,便被張賢救了出去,這個時候,陳老總再一次舊事重提,卻讓他有些猶豫不決。

彷彿是看透了雷霆的心事,陳老總笑道:“老實給你講,這個時候也由得不你想回老家了,你還好沒有到臨沂,只怕到了那裡,也不會說你想退就退得了的。蔣介石已經下令重建七十四師,象你這樣的骨幹肯定會被扣留的!”

雷霆怔了一下,奇怪地問道:“你怎麼知道?”這話剛剛問出口,便又覺得問得多餘。共產黨的耳目衆多,許多事還沒有傳出南京,可能就已經到了他們的耳朵裡。

陳毅爽朗地笑了起來,告訴他:“我知道的事還不止這些呢,我還知道更多的事。你們整編七十四師的失敗,已經被定性爲是咎由自取,所有的罪責都被推給了那個已死的張林福的頭上,其他人沒有一個被處理的!”

雷霆從椅子上霍然站了起來,一股無名的怒火衝上了頂門,當即道:“老總,難道您這麼看得重我,我再不識好歹,那真是要天打雷劈了。好,我這一百多斤就交給您了!”

“不是交給我,而是交給人民!”陳毅糾正着他的話。

雷霆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此時,站在門外的邱萍不由得一陣的喜悅,也說不出來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懷,與這個相愛的男人一起走了這麼多的路,這一天總算走到了一起。

“其實小雷呀,我知道你早就是我們的人了,也爲我們辦了不少的事!”陳毅半是玩笑半是正經地道。

雷霆卻有些慚愧,他當然知道陳老總指得是什麼,有幾次其實是陰差陽錯,他的意願卻與後果背道而馳,但是這不也是一種冥冥天幕的安排嗎?

“上一次我們部署有些失誤,被整編十一師偷襲,王大虎受傷,你的表現很不錯喲!”陳毅卻提起了這一件事來,看來,這位老總早已經瞭解了那場戰鬥的經過,所以纔會對他如此得嘉獎。

雷霆想了一下,卻又有些不自然地道:“老總,我有一個要求,不知道能不能答應?”

“哦?你講嘛!”

雷霆還是遲疑了一下,這才道:“畢竟我是從國軍裡來的,我想無論是你們也好,還是從我自身來講也好,可能更適合作個參謀人員!”

陳毅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一下,告訴他:“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怕我們不信任你,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我們華東野戰軍裡,有的是你們國民黨出來的官兵,現在很多的營連長當初也是國民黨兵,你看如今大家不都好好的嗎?而且他們比當初在國民黨軍隊裡的表現還要優秀。”

雷霆點了點頭,尷尬地笑了笑,道:“我並不是擔心這個!”

“呵呵,你還擔心麼事呢?”

雷霆卻認真地道:“往日的同袍,如果真得變成了今日的敵人,我可能狠不下心腸來!”

“嗯!”陳老總點了點頭,告訴他:“你說的這個顧慮我會替你考慮,其實大家都是中國人,我們也不願意自相殘殺,只是蔣介石不讓我們活,我們也沒有辦法。小雷呀,你要記住,人民纔是我們的父母,我們是爲了人民而戰鬥,與人民作對就是與我們作對,我們堅決要和他們鬥爭到底!”

聽着陳老總的話,雷霆只是點了點頭。任何一個黨派都會以人民作爲藉口,國民黨的宗旨也是如此,所以纔會有三民主義,只是在某些時候,這些藉口卻成了某些人結黨營私、獨攬大權、發財致富的手段,真正背離了他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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