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涵去山上看爺爺,元寶非要跟着,他喜歡太爺爺,每次見面都會給他新奇的小玩意。爺爺住回山上還挺高興了,見到柳成涵跟元寶來也高興,從兜裡拿出一個草編螞蚱逗元寶玩。
柳成涵裝作語帶抱怨的說,“爺爺在大伯家住煩了,也該到我家散散心,怎麼不聲不響就搬回山裡。”
“你別說,你的孝心爺爺都知道。”爺爺說,“可是爺爺在這山上住太久了,習慣了和墳堆子說話,和活人說話反而不自在了。再說現在村裡和我一樣年紀的人也少了,其他說話的人又不習慣。我住在人多的地方,反而還不如在山上踏實,我每天和你大大說說話,心裡踏實。”
“可是爺爺,你也要看着你現在的身子,一個人住怎麼行。”柳成涵說。
“我答應過你大大,不作踐自己的身體,我覺得我身子骨還行,說不定還真能當一個老不死。”爺爺開玩笑說,“你大哥說要到山上陪我,帶着夫郎孩子不好住在墳山,就在進墳山前那一個大轉彎處建房子,離爺爺這不過幾步路,你就放心吧。”
“那我以後也帶着元寶多來看你。”柳成涵說。
“行。”爺爺痛快的點頭,“你大哥也是個好孩子,跟你一樣的好孩子,你們兄弟感情平平,可以讓元寶和他家動小子多相處相處,感情深厚一些。”
柳成志的長子叫柳能動,想起這個名字,柳成涵又想起他還沒給元寶起大名,能這個字,真是傷大腦筋了。
轉眼孩子也要上家塾了,也得起個大名了。柳成涵開始把這個問題提上日程。到回家了都一幅思索的表情。
柳含青被允許下地了,看見柳成涵發呆,想起有件事和他商量,“大郎,阿伢的生日不是要到了嗎,我準備了一個禮物,也不知道得當不得當,你給我看看。”
“嗯,你準備了什麼?”柳成涵從思索中回過神來說。“說起來我生日你給我準備了什麼?去年那套衣服我穿着去家塾了,今年還是一樣的衣裳?”
“你生日在八月呢,急什麼?”柳含青笑嗔着推他。從柳成涵書案上的青花矮肚缸裡拿出一個卷軸。經過柳成涵的教導,柳含青也認識不少字。柳老五拿本木工手札,不好意思問柳成涵,就抓着柳含青一字一句的跟他說。
書上的小圖也讓柳含青照着畫出大圖來。畫着畫着柳含青覺得畫畫挺有趣的,閒暇時也開始畫點別的東西。柳成涵樂見他有點別的愛好,教他識字也變成和他一起畫畫。
“我覺得阿伢挺想爹的,每天總要對着爹留下的東西睹物思人,我就畫了這個一個圖像。”柳含青有點忐忑,他也是按照周紅梅偶爾談話間說的對柳成涵爹的形容畫的,也是按照他想想象中二十年後的柳成涵畫的。
當初畫的時候信心滿滿,真畫出來他又有點不安,畢竟從隻言片語中柳含青也瞭解到,周紅梅對柳成涵的爹感情很深,除了他爹下葬,周紅梅竟一次也沒去過他墳前,就怕一個衝動就跟着他爹去了。不是爲了柳成涵,周紅梅根本活不到這個時候。
柳成涵打開畫卷,看見一個和自己十分相似,只是年歲稍大的人的畫像,稍愣片刻,“你這是畫的我爹?”
柳含青點點頭,“當初畫的時候是想解一下阿伢的相思之苦,真畫出來我又怕是我畫蛇添足,所以來問你的意見,你說送不送。”
柳成涵捏着畫卷遲疑,腦海中浮現一個在靈堂前哭的連跪都維持不了的人影,那時他雖然小,但也有了記憶,回家會舉高高的人不見了,香香的阿伢也不抱他了。少年時期,周紅梅有時看着他的面容就會無故落淚,雖然他說是沙迷了眼睛,但是柳成涵知道,那是他看見自己長的越來越像爹的面容想起爹來了。
在柳書鶴剛去的那幾年,在周紅梅面前簡直連一個字都不能提,提了就能引發周紅梅幾天幾日的傷心。就是現在,旁人在他面前說起柳書鶴也是小心翼翼。
柳成涵百感交集,看向有點惶惶的柳含青,“你想的很體貼,比起我,你有孝心多了。”
“說什麼呢,你明明對阿伢是一樣的孝順。”柳含青說,“大家都顧念着阿伢的情緒,只我突發大膽。”
“阿伢看到這個應該會高興吧。”柳成涵說,“有時候思戀一個人過久,會突然發現記不清他的面容。阿伢他很想爹,當初爹沒有留下畫像,我也沒想到,你把這個送給阿伢吧。”
柳含青坐到柳成涵身邊,怕他想起亡夫也心情低落。柳成涵抓着他的手,“你畫的很好,我覺得如果爹現在活着,大概就是這幅模樣。”
柳含青把頭靠在他肩膀上,“爹從來都沒有走開,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們,陪伴着我們,保佑着我們。”
柳成涵捲起畫軸,收起一點傷感,摸着柳含青的手,“如果有一日我走在你前頭,你會怎麼辦?”
“呸呸呸。”柳含青的反應很激動,坐直了身子就要去捂柳成涵的嘴,“不准你胡說。”
柳成涵連忙扶住他,怕他一個激動傷了肚子,“我只是說如果,假設,不一定的。”
“假設也不準說。”柳含青眼眶已經泛紅了,如果柳成涵有朝一日死在他前頭,他想都不敢想,一想心裡就酸的要命。
柳成涵親吻他的眼角,“如果我真的走在你前頭,我不希望你過的跟阿伢一樣辛苦,趁年輕找個伴,不用像枯井一樣過完餘生。”
這下即使是柳成涵的親吻也止不住柳含青的眼淚,“除了你我還找誰?我又能找誰?我爲什麼要去找別人?你爲什麼這麼說,竟不相信我能爲你守住?不,我不會爲你守,我不准你走在我前頭。”
“好好好,我不走在你前頭。”柳成涵拍着他的背安慰他說。“我會和你長長久久的生活下去,等到我們都變成老頭了,就手牽手躺在棺材裡。嗯”
柳含青在柳成涵懷裡點着頭,覺得自己因爲一句玩笑話就哭了也挺丟人,埋在柳成涵懷裡就不擡頭。
“我知道你是懷孕了敏感,情緒波動大,是我的錯,不該說這些讓你着急的話。”柳成涵拍着他的背說。
周紅梅生日時收到柳含青的畫像果然一愣,隨即感慨萬千的說,“若你爹現在活着就該是這個樣子,你別說,沒看到這畫像,我記憶中你爹的樣子都模糊了,元寶,來看,這是爺爺。”
周紅梅很喜歡這畫像,把佛堂菩薩都撤走了,重新佈置一個香案供奉畫像,在畫像面前也不放置跪的蒲團,而是矮凳,每日坐到畫像前,做着自己的手工活,絮絮叨叨的和畫像說話,竟覺得他爹又活着一樣,看着情緒都高漲了不少,還喜歡帶着元寶去畫像前坐着玩耍。
柳成涵很感激柳含青,柳書鶴去了那麼久,說現在周紅梅還想追隨他去了肯定是不能了,這個時候只需要和他一起追憶他爹就好了。
柳含青沒覺得自己幹成什麼大事,只覺得自己靈機一動沒有造成什麼困擾就是萬幸了。
在現在的社會,宗族有着至高無上的影響力,這份影響力比皇權離百姓更近,比官府的裁決更有威懾力。柳成涵在族裡的家塾當夫子,也漸漸的開始瞭解宗族,在他穿來的地方,宗族的影響力被消弱到最低,導致他並沒有一個正確的認識。
宗族並不像是隻處理大事,族親有些雞毛蒜皮的事扯不開,也要到宗祠,請輩分高的族老出來評個理斷個是非。因着成功大堂哥常帶着他在族裡活動,他也見識了不少事。
族外的事務就是和別的村,別的宗族來往協商,在外地族親的一切事宜。族內的事務,爭水,爭地,爭過路的道這都是小事,鬧分家,鬧和離,鬧承嗣這算是比較難辦的紛爭,其中風化問題是處理最最嚴厲的。
柳成涵就親眼見過一次族老逼一個婚前失貞的哥兒的家人,親手把哥兒剃了頭髮,送到庵子裡去。像柳順曾經那個未婚夫郎一樣,被退了親還能和之前來往的情郎成親,那是想都不要想。
柳成涵第一次見時覺得有點過了,柳成功耐心的跟他解釋說。“這婚嫁是所有人的人生大事,怎麼能放鬆一個人的胡作非爲,而影響其他的人親事。”
“柳姓是大姓不假,可這十里八鄉的人都想和柳葉鄉的人結親的原因卻是因爲柳氏宗族的風氣好,規矩好,傳出去的名聲好。”柳成功說,“這就是爲什麼族裡出現了好人好事要宣揚,出現丟臉的事要瞞着又要嚴厲打擊的原因。你看馬家村,如今名聲臭大街了,莫說普通人的婚嫁難,就是馬氏宗族見着其他宗族,也沒有挺起腰桿講話的份。”
“對自己嚴苛,才能挺起腰桿說別人。只有族人都信服宗族,宗族纔會有實質的能力。”柳成功說,“你以爲馬氏族長不想懲罰那個婚前失貞的哥兒嗎?可是他不能,因爲族人能梗着脖子跟他頂。一個連族親都管理不了的宗族,嘖嘖。他那個事他敢發生在柳葉鄉試試,處理不了那個哥兒,族長會把他們一家都逐出宗族。”
“宗族無小事,任何問題從來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柳成功用這句話作爲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