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就傳出和王阿伢有過接觸的幾家中相繼出了兩個發熱的,這發熱的家人如何對王阿伢咬牙切齒不說。王阿伢的小兒子沒熬過當晚就去了,深夜裡王阿伢淒厲的哭聲在鎮子上回蕩,這家裡沒人發熱的聽到這哭聲也心內慌慌,望嘉鎮一片陰霾。
想着還躺在牀上發熱的小兒,柳成涵一家和柳順一家都沒人能安心入睡,周紅梅摟着錠子,怕嚇到他連擔心都只能偷偷的哭,柳含青一個人坐在牀上手裡拿着元寶的衣裳就默默流淚。
柳成涵此刻也不能進屋去寬慰他,只能遙遙喊道,“你若再哭,等元寶出來,我非得打爛他的屁股不成。”
“你有本事就現在把他揪出來,把他屁股打爛給我看,你有本事讓他別發熱,你有本事讓鐘聲趕緊好起來。”柳含青朝外大吼道,把臉埋在衣服裡,竟是泣不成聲了。‘你有本事就現在進來,好好抱抱我,告訴我一切都會沒事的。’
這種束手無策的感覺讓柳成涵並不好受,可是他除了生受着沒有別的辦法,看着柳含青抖動的雙肩,難道他不想好好抱住他安慰他。可是他不能,他現在也是需要隔離觀察的人,如果不是想親口和他解釋說事情還沒那麼糟糕,他連這個院子都不會踏入。
“我去丈人家對付一晚,你好好的,別讓我擔心。知道嗎?”柳成涵喊上一句,見柳含青還是不肯擡頭看他,嘆氣一聲,出了院門。今夜是滿月,清輝灑滿大地,希望事情能跟今天的月亮一樣,圓圓滿滿沒有缺憾。
有元寶陪着,鐘聲還是有精神很多,雖然他每天精神的時候也不多。每天比飯還多的苦藥子也能乖乖吃下。一樣的苦藥子元寶也一滴不少的跟着喝了,鐘聲有精神的時候他就陪他說話,鐘聲昏睡的時候,他就拿本書在一旁念給他聽。
除了照料他們的身體,送飯食苦藥進去外,柳順並不常在裡面待着,他怕看着這場景心酸。想當年的他和鄭百家也是如此要好的,但是他和鄭百家不要經受這樣的磨難。不管別人怎麼想,日後等他們長大,若還是想在一起,他一定會贊成,不會阻攔。
這發熱的十日,對兩家人來說都是永生難忘的灰暗十日,好在連綿的黑暗總有過去的那天,第十一天早上,元寶就高興的大喊道。“舅舅,舅舅,鐘聲身上不熱了。”
柳順連跑帶撞的進來,顫抖着手摸鐘聲的額頭,入手是正常的體溫,又去摸他身上,果然沒有熱度了,“鐘聲,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柳順顫聲問。
柳鐘聲搖搖頭,小聲說,“肚子有點餓了。”
“餓了好,知道餓了就好,想吃什麼,我讓大大去給你做。”柳順摸着他的頭說。
“鐘聲喜歡吃羊肉面和魚丸子,要不然加一點香菜的雞肉餛飩。”元寶說。
“行行行,都做都做。”柳順激動的說。
“爹,我還想洗澡。”柳鐘聲小聲的說。
“不行。”柳順想都不想的直接說。“鐘聲乖,等再過幾日,好瓷實了再洗澡好不好。”
柳鐘聲聽話的點頭。
柳鐘聲好了是個喜訊,驅散了兩家的陰霾,其他人也沒有發熱的跡象,望嘉鎮上除了死了一個王阿伢家的小兒子,其餘發熱的人也陸續好了。至於外來的人,也就死了兩三個,在這一次的疫情中算是程度很輕的小鎮了。
大家都說是之前的預防工作做的好,這次纔能有驚無險的度過疫情,別人怎麼想柳成涵都不想去想,只說讓大家不要以爲發熱的人好了就以爲疫情已經過去了,還是要小心謹慎纔好。他忙着把膽大包天的元寶給拎回家,仔仔細細完完全全的洗乾淨,換上新衣服,之前的衣服和鐘聲的衣服被褥一起找個地方燒成灰又埋的深深的。
元寶洗完澡,不用柳成涵交代,老老實實的跪到周紅梅身前認錯,周紅梅拍打一下他的肩,把他摟在懷裡,“我的孫啊,你要急死大大了。”
“我好好在這呢。”元寶說。“大大,對不起,讓你憂心了。”
“好好的在這就好,下次可不要這麼嚇大大了。”周紅梅哭着說。
等周紅梅情緒穩定後,元寶出來,又到柳含青面前跪下了,柳含青這幾天爲了擔心他,急速消瘦下來,簡直看上去只剩下肚子了。
“阿伢,我知道錯了。”元寶說。
“知道錯了,如果有下次,你還會這麼做嗎?”柳含青問。
元寶沉默了一會,沉默就是回答。
柳含青無聲笑笑,“起來吧,這些天你也受苦了,你做了不會後悔的事,又有什麼大錯,只是下次做事前還是要再妥當一點,你爹,大大和我對你的愛護之情,不比你對鐘聲的少,你不捨得鐘聲,就捨得我們擔心了。”
“我知道這次魯莽了,下次再也不會了。”元寶說。“再有類似的事,我一定會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柳含青點頭。“我相信你能做到。”
元寶嘴巴動了一下,“阿伢,你真的不要處罰我一下,我怕待會出去,爹要懲罰我的。比起爹罰我,我寧願阿伢罰我。”
柳含青招手讓他上前,摸摸他的頭,“這個阿伢就愛莫能助了,阿伢因爲擔心你這幾天沒怎麼吃飯,瘦了些,我還擔心你爹罰我呢。”
“阿伢你怎麼能也怕爹啊,不如咱們聯合起來反對爹的□□。”元寶提議說。
“小心,別讓你爹聽到了,罪加一等,到時候你大大也幫不了你。”柳含青笑說。
“哎,算了,我還是先去吃一頓飽飯,之後爹要怎麼罰我,我都認了。”元寶嘆氣道。
瘟疫這事並不算完全過去了,但望嘉鎮的人都已經輕鬆下來,天氣開始冷了,瘟疫傳播就慢了,慢慢就會消散了,總算有驚無險的過了這一劫。可是這個時候偏偏有一大羣人來到望嘉鎮,鎮上的人又都繃緊了神經。
鎮上的壯丁不用叮囑,早早的就用棍棒指着他們不讓他們靠近。其中爲頭的一個人再三解釋說,他們中間沒有發熱的人,不是從城鎮過來的,是從山上下來避開人煙來的。
一個爲頭的人問他,“那你們來幹什麼?”
“尋親,尋親,柳成涵。”老頭說。“三江縣來的屯田戶,柳成涵,五年前來的,是親表哥。”
聽到柳成涵的名,壯漢猶豫了一下,“你們就在這等着,我去找人來。”
柳成涵聽說有人來尋親,雖有點奇怪,但還是去了,爲首的老人左看右看都不認識,“這位老丈,不知我們是在哪見過。”
“親家哥哥。”老人激動的說,“總算是找到你了,糕兒,快來看看,是不是你哥哥。”
從人羣后出來一個挺着肚子的夫郎,面黃肌瘦的,人也怯怯的,見到柳成涵,好懸沒哭出來,“涵哥哥。”
“糕兒——”柳成涵驚訝說。周糕兒和離別之前的樣子並無多大變化,只是個子高些,面黃肌瘦氣色極差,險些不能認。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柳成涵問。
“一言難盡,親家哥哥,不是萬不得已,我們不會來找你,你看是不是找個地讓我們坐下歇口氣喝點水,糕兒懷孕七個月了,一直都沒得吃,可憐呢。”老人說。
柳成涵點頭,這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看了一下身後的人,“我帶他們去安置點住一段時間,等確定他們中沒有發熱的,我會再把他們接出來另外安排。”
鎮上巡邏的人爽快的應好,“涵哥你做事,我們放心,那我們去別的地方看了。”
柳成涵朝一行人解釋說,“這是鎮裡的規矩,外來人不能進鎮,等確定了沒有熱症才行。”
“省的,省的,我們省的。”老人說,“我們一路來都避着人羣城鎮的,之前在山裡藏的也挺好的,大人吃苦沒事,就是孩子還在阿伢肚子裡就受苦,實在是可憐,爲了孩子我們一家才從山裡出來的,好在事前打聽清楚路線和地點,才找到這,找到親家哥哥你。”
柳成涵看他的年紀比舅舅大多了,一口一個親家哥哥聽着怪彆扭的,就讓他稱呼自己爲成涵,一行人都安排到安置點住好,又親自爲周糕兒把了脈,好在肚子小是小些,人也憔悴些,好歹大人小孩都平安。
柳成涵轉身到鎮上去買了米糧和肉食送到安置點讓他們自己動手做飯,看他們衣衫襤褸的,又去買了新布料和新被褥來讓他們替換,老人感激的就差沒涕淚雙流了。柳成涵看他們這個樣子也是於心不忍。
他想若周紅梅來看到周糕兒現在這幅模樣,少不得要流淚心傷了,但是不告訴他又不可能。只能讓他自己收拾整齊一點,到時候姑侄二人相見不至於太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