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孤獨的風景
逃離有我的回憶
我愛唱歌給你聽
你是否還能記起
——《紀念》
期末考的氛圍比豔陽天裡全是沉悶水蒸氣的空氣還讓人窒息。
教室裡的吊扇從早讀開始就沒停下來過, 背陽面的窗戶打開,偶爾一片雲層飄過帶來了點陰涼。
大部分的老師都停課自習,教室裡面安靜得針落可聞, 時不時傳來一陣輕微的討論聲, 幾句話交流的功夫, 很快又被吞沒在寂靜裡面。
一直保持腦袋往下的姿勢頸椎太累, 老師受不住四十五分鐘的空白時間, 自己先跑出去跟隔壁班的同事閒聊,顏琅琅擡頭扔筆呼了口氣,看到課桌上的生物筆記生理性/噁心。
期末考爲什麼不早點到?跟密密麻麻文字相看互厭的日子實在太過煎熬。
她順着胳膊歪倒在桌上, 筆記本廉價的油墨味噴了她一鼻子香,顏琅琅輕輕嗅了兩下, 紅棕墨藍和純黑, 三種色調在她餘光裡打轉互換。
前面後背的主人雖然還是少年, 但已經開始有了成年體格。他在她桌前的看書複習,身形削瘦, 卻給人一種安心的力量。
就算老師返身回來,有他在也不怕的安心力量。
天氣還是好熱,知了沒完沒了地叫,從高考結束以後開始,這討人厭的蟲。顏琅琅意識逐漸模糊, 她想起自己的生物政治和歷史還沒有背完, 高一最後一次考試了, 總不能考得太難看。
但是好睏……歷史政治生物地理, 她腦子裡東西越來越少, 越來越糊,直至沉澱爲白茫茫的一片。
“啪——”筆掉地上的聲音。
顏琅琅剛跟周公見上面, 還沒開口就被這一聲響動激得從位子上彈起。周圍人還在看書,有些大膽地已經放下課本前後隔壁三三兩兩圍聚在一起聊八卦。
顏琅琅往後看了一眼,嗯,不愧是忠實好友,楊青從沒讓她失望——就憑她手掩嘴上,咧牙傻笑的樣子,顏琅琅就能一下斷定她在看小說。
世界上最令人感動的友誼不是相互扶持走過冰山萬里,也不是最難最好的日子裡始終不離不棄,而是在我打瞌睡開小差的時候,你剛好也沒在讀書。
跟楊青比較起來,李月寒真是需要點名批評的典型代表。
顏琅琅收回目光嘆了口氣,讀書就是這樣,儘管心裡百般不想翻書背誦,但看到旁邊有人在讀,還是會忍不住拿起筆給自己尋求一個心理安慰。
看沒看進去是一回事,有沒有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過說到筆……顏琅琅從課本縫摸到桌子角,筆呢?她的筆呢?
拿起課本底下也是一片乾乾淨淨,她今天忘帶文具盒,唯一一支簽字筆還是跟楊青借的。
顏琅琅從凳子上撐起上半身,扒着桌子往下看,視線兜兜轉轉沒放過課桌一片角落,最後無意間繞到林得鹿的凳子角。
好巧不巧,筆就在那躺着。
顏琅琅無望地跌回座位嘆了口氣,心裡不知道該怎麼跟楊青交代,其實說一句麻煩幫忙撿一下就可以解決的事情。顏琅琅也不知道自己在彆扭什麼。
是因爲他喜歡周溪,心裡卡了根刺?還是因爲自己喜歡他,他卻喜歡周溪,所以覺得委屈?
如果生氣也有資格入場券,那林得鹿的專屬場次一定對她概不出售。
所以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她都沒有別扭的資格。
真相就像扯破皮的傷口,醜陋疼痛,顏琅琅不理解自己爲什麼偏要自揭傷疤。
疼得眼冒淚花,又是何苦自作自受?
顏琅琅忍不住單手托腮又嘆了口氣。
前面少年捏筆的姿勢忽然停住,後面傳來兩聲嘆息,不輕不重,掉在地上掀起一陣粉塵。
他不知道自己想什麼,大概也是順手幫個忙,前後桌同學而已,又何必把關係弄得太僵。
彎腰撿筆放桌上,林得鹿忽然對上面前女孩的視線。
即使顏琅琅很煩很討厭,也不可否認的一件客觀事實——她真的很漂亮。
膚若凝脂,紅暈淡然,桃粉色細細裡從腮幫一直延伸到眼尾地方,然後改方向也加重調,估計剛睡醒的時候打了個哈欠。
他避開眼神,下意識怕她誤會,“我……”
“我知道!”顏琅琅拿過筆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你出於同學情誼,考慮到我們前後桌的關係,髮捲子遞練習難免需要交流幾句,一直僵着也不太好。所以藉着撿筆希望我們能恢復到之前僅限於表面友好的關係。”
她微笑:“我知道,沒誤會,你不喜歡我。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
“但表面的友好關係肯定是回不去了。”顏琅琅停頓幾秒,班級的喧囂成了她的背景音,“我可以不對你死纏爛打,但始終沒辦法在一個自己喜歡的人面前裝作雲淡風清,把暗戀爛在肚子裡。”
林得鹿沒像從前那樣直接拒絕,他楞了幾秒,臉上忽然撐開笑,輕輕道:“要是我能像你這樣勇敢就好了。”
明明知道結果,卻還是一腔孤勇把想說的話說出來。暗戀爛在肚子裡,最後苦的還是自己。
顏琅琅捏住筆自嘲地笑了笑,林得鹿的入場券從來只給一個人開放。
與她無關的。
留給顏琅琅調解悲傷的時間太短,生物政治地理,既然醒了,那令人頭疼的筆記,還有長篇大論的背誦都需要撿起來繼續。
周溪說林得鹿的媽媽趙玲特意從國外趕回來陪兒子,呆滿一個暑假。
李月寒的鑰匙也重新配好,安全門的鑰匙不好弄,她輾轉找了好幾家纔有給做的。
新做的鑰匙邊緣線條還有些鋒利,攥在手裡比從前有重量感。
她近來似乎很不開心,時常一個人坐在位子上撐手發呆,或者攤開數學練習,十五分鐘過去稿紙題目還是一片乾淨的空白。
顏琅琅楊青問她怎麼了,她也不正面回答,話藏七分說三分。
“我只是不想這學期結束。”
顏琅琅想到林得鹿,縱使現在也沒怎麼交流,可她每天能看到他就已經很好。她也不想這學期就這麼結束。
日子難熬,但如果他在身邊,好像糟糕的一切也沒那麼糟糕。
但始終是要結束。
期末考來得轟轟烈烈聲勢浩大,滅絕師太在講臺上瘋狂敲桌,要他們拿出一個高三生的態度對待自己。
“暑假回家別隻想瘋玩,好好複習,兩個月時間說長不長,相當於半個學期。”
日影被窗外夕陽給拉長,金黃的光染在雲層裡面加厚了顏色,所有人的影子也變得很厚很長,交/融在一塊,夏天總是美好的。
就像一學期的開始一樣,一學期末又輪到顏琅琅值日。她讓楊青李月寒先走,一個人打掃教室太浪費時間。
擦黑板掃地倒垃圾,從三樓走到一樓,教學樓已經沒有什麼人,但前操場的籃球場還熱鬧,鞋子在橡膠底地上的摩擦聲與幾聲誇張的歡呼夾在一起。
這個世界從來不缺乏熱鬧。
顏琅琅壓低漁夫帽,把太陽傘朝着夕陽光的方向,青綠色表皮的垃圾桶多了幾道殘渣湯汁的痕跡,顏琅琅把垃圾一股腦地倒進垃圾桶裡,轉身又看到林得鹿在角落抽菸。
他……又在這裡抽菸?顏琅琅想笑,愛好還真是獨特。
最後還是林得鹿向她招呼,“嗨!”
顏琅琅點頭示意,下學期就分班了,就算兩個人都選文科,但能被分到同一班的機率還是一半一半。
顏琅琅賭不準那一半,她乾脆藏下自己彆扭的小心思,想在最後留下一個好印象也不錯。
放鬆拎垃圾桶的力氣,顏琅琅笑着回了一句嗨。
沒其他話了。
她越過他往前繼續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來什麼,轉身回頭過叫了聲他的名字。
“林得鹿!”
林得鹿朝她那裡看去,少女半扎半放的頭髮讓他想起在天台上跟今天夕陽類似的一個傍晚。
“喜歡就去說出來!”
“不管結果怎麼樣,至少誠實面對了自己。”
她又笑,風掠過髮梢掀起弧度,“祝你不被拒絕得太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