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辦經理辦公室中。
“給,這是大吉嶺紅茶。”我將茶杯輕輕放在桌上,然後一言不發地坐到了對面的位置。
如同初次見面時一樣,忍足並沒有立即去喝。先是端起杯子觀察了一下色澤,然後嘴脣輕觸抿了一口:“好喝。”
“謝謝。”我也端起我面前的紅茶喝了一口,將滿腹的疑問暫時壓下。
“先天性心臟病……是麼?”果然還是他先挑開了話題,既然對方知道我也就不再隱瞞:“是的。”
“是心臟瓣膜先天性的缺失對吧……這樣的話通過手術進行修補也不是沒可能。”
沉默片晌,我悶悶地出聲:“我知道。”
“我想你也應該知道。”
“……不問我爲什麼麼?”
“除非你想讓我問。”
“一部分原因是手術風險很高,另外就是……”我喝了一口茶繼續,“我還是早點死了比較好——但絕對不是現在。”
“真消極的性格呢。”
“隨便你怎麼說。”我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反正我也不需要你同情。”
他哧哧笑着:“那麼,我告訴你一件事情吧。……家父是心臟外科專家,尤其是在心臟修補手術方面有着極豐富的臨牀經驗和良好口碑。即使是先天性的,成功率也有九成。整個日本可是隻有一家別無分號哦。如何?”
“……”我低笑,“被看出來了啊……雖然總是毫不在意地說着自己的死,其實我是比誰都要珍惜生命的。”
“九島,”他低低喚我的名字,浮現出了冰冷的笑容,“接受手術吧。”
“爲什麼?”我探詢地盯着他,他的目光隱藏在鏡片之後,無法捉摸。
以爲他會給出類似於“不想讓奈緒子哭泣”這樣無聊的答案,誰知他只是依舊微笑着:“接受手術,作爲代價請你立刻滾出冰帝。”
我嘩地站起來,高級瓷杯被我掃到地下摔地四下飛散:“你……卑鄙!”
“不好意思,我就是那種從來不會吃虧的性格。”忍足依舊不爲所動地坐着,沉穩的回答後又喝了一口紅茶。
……這就是,你的答案麼?
輕輕扯動嘴角,我笑起來:“心臟外科的專家還是有很多的哦,國外的話……”
“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能夠活着到國外麼?九島……”
“……”
他笑着將茶杯放回桌上站起身來:“今天打攪了,我差不多也該走了。”經過我旁邊的時候,他停了一下,用飽含笑意地低聲道,“……請多保重。”
我在原地維持那個姿勢良久,然後將他喝過的茶杯也一併掃到了地上。
“辛苦了!”
“辛苦了~”
部活結束後,我一邊整理着社辦內的資料一邊嘟嘟囔囔地小聲抱怨着自從我來了之後就經常不見人影的鈴木前輩。真是的,作爲前輩就不能多一點關心麼。雖然她在這裡也確實會影響到其他部員對我的評價……不過那個總是嘻嘻哈哈的女人有想到這一點麼?
結束後我將空無一人的社辦鎖好,擡頭看了眼正逐漸暗下來的天幕:“手術……麼。”
明明只要告訴奈緒子我的身體狀況就可以讓她親自趕我走,卻用手術作爲交換。爲什麼?
那次見面之後我就動用了所有的力量去調查他,但是小學之前的資料完全沒有,關於他的家庭背景也是一片空白——刻意藏起來了麼。果然從東京下手是不行的……
最近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了,我不屑地笑,即使不用趕我走結果也是一樣的吧?
安靜的校園中隱約傳來擊球的聲音,我止住腳步。網球場那裡一片黑暗,而且也上鎖了,應該不會有人在纔是。難道說……!?
我快步轉到另一個方向。這條路的盡頭,就是雨天訓練用的室內網球場。果然,燈火通明。
“你們在做什麼?這裡平時是禁止……”話隨着我推開門而中斷,表情由嚴肅到驚訝,我望着前面的一干三年級正選——不久後就要是前正選了吧——愣住了。
“是九島啊,忙到現在麼?真是辛苦你了。”鈴木前輩笑盈盈地說,她也在麼,“我們申請這個室內網球場好不容易批准了呢。雖然大家也可以去街頭網球場或者部長大人的專署網球場,畢竟還是捨不得學校的呢。”
“……爲什麼?正選專用的球場不是一直是空着的麼?”我不解地掃過衆人的表情。
“因爲既然要引退,就不能再對後輩施加太多影響。要讓他們學會獨立。對吧,侑士?”紅髮的向日向忍足確認道。後者卻輕笑一下轉向反戴帽子的宍戶:“對吧,宍戶?”
“……和我沒關係啦!”脾氣不好的宍戶頭冒青筋地將臉轉到一邊去。明白忍足意有所指的對象,大家都笑起來。
真是一羣網球癡……我在心裡暗暗下了評語。網球就那麼有趣麼?能夠讓他們這樣執着到廢寢忘食的地步。
“這樣說來,肚子好餓哦~幾點啦?”芥川抱着網球拍蹭向跡部,後者只是寵溺地一笑,“走,本大爺請你吃晚飯。”
“哎哎?真的啊?”芥川興奮地眼睛亮亮的。
“哎呀呀,見者有份哦~”鈴木一句話解決了在場所有人的晚飯問題,又轉向我,“九島也還沒吃飯吧,一起去吧?”
“我……”剛想拒絕,就被芥川自來熟一樣拖着膀子往外走,“去啦去啦,反正跡部請客!”
我看向跡部,發現他也在看我。對他微微一笑,他卻睥睨着將視線移開。
切~拽什麼拽,表面做樣子也不會麼?
以爲按照跡部的性格會去什麼華麗的地方,結果只是去了原宿的一家西餐廳。好像他們經常在這裡聚餐一樣,服務生熟門熟路地將一行人引至靠窗的位置。
“羊排羊排我要羊排~”芥川一坐下來就嚷嚷着,我打開菜單,掃視着一排排用片假名書寫的食物,手機卻在這時候響起來。
看了來電顯示,是奈緒子——
“喂喂。”
「蓮,還在學校嗎?」
“不,我在……唔,和朋友一起吃飯。”邊用手掩着嘴我邊瞟了眼四周,雖然不想說他們是“朋友”,但是如果不這樣含糊帶過的話奈緒子也許會誤會什麼。
「誒~這麼快就交到朋友啦?真好呢,蓮。」
“也沒什麼……”淡淡地說着,我對服務生微笑,“西冷牛排套餐一份,七成熟,謝謝。”
「……蓮你在西餐廳啊?」
“唔。原宿的sad CAFE。”
「這麼晚了,我來接你回去吧。」
“誒?”
「就這麼說咯~拜拜~」
“等等……!奈緒子!奈緒子!”
我抓着手機不知不覺聲音越喊越高,可惜那邊已經收了線。擡頭,只見衆人全都驚訝地望着我。尷尬地一笑,我問:“怎麼了?”
“奈緒子……是不是就是那個姬宮奈緒子啊?”芥川好像已經知道答案似的繼續說,“她人很好耶~怎麼啦?”
“沒什麼,她說她一會過來。”我有點不情願地如實回答道。
向日露出驚訝的表情:“耶?姬宮也要來啊?”
“她來幹嗎……”宍戶小聲嘟囔了一句。
“……來接我回去。”我只得很彆扭地解釋。
“啊~啊~我知道了~!九島和姬宮是表姐弟吧?”芥川睜大眼睛興奮道,“唔~都是和風系的呢~~”
“不是……”厭煩了他的吵鬧,卻還是不得不繼續說明,“我和奈緒子是青梅竹馬。”
“可是感覺很像母子不是麼?”忍足推了推眼鏡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口氣說,“普通的青梅竹馬是不會擔心到特地跑過來接人的吧?”
大家鬨笑起來,只有跡部微挑了下眉,不做聲。
“……!”我瞪了忍足一眼,他卻裝作沒看見低頭吃意大利麪。明明很瞭解我身體的狀況,卻還是要這麼說,真是惡劣的傢伙。
奈緒子怎麼會喜歡這種人呢?一直都是關心着我,溫暖着我,會在生氣時彈我的額頭,會用嚴厲的話語責備着我的奈緒子……
誰都沒有在乎過我,只有奈緒子一邊生氣地敲着我的腦袋一邊哭着說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用餐刀用力地往麪包上抹黃油,把它當作忍足的臉一樣□□着。
“歡迎光臨,請問小姐是一個人嗎?”
“不,我找人。”
熟悉的聲音將我視線拉到門口,果然看見了穿着便服的奈緒子。
我露出寬慰的笑容對她招手,視線對上後她也笑着對我揮揮手就往這邊走來了。我立刻起身去迎接。
“奈緒子!”
“蓮。”奈緒子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側着腦袋說,“能交到一起出去玩的朋友太好了呢!不給我介紹下麼?”
“……我想你都認識。”我無奈地錯開身體讓出位置,奈緒子的視線掃了在座的各位一週後笑容僵硬起來。
她一把將我扯到一邊,緊張兮兮地小聲耳語道:“喂喂,難道你新交的朋友不應該是同班同學麼?”
“我……”
“就算不是同班同學而是同社團夥伴,至少也應該和你一樣是二年生吧?”
“我可什麼都沒說哎……”我小聲說。
“唔~~~”奈緒子很懊惱地□□了一聲,“怎麼又見到那傢伙了。”我很明白,“那傢伙”是指跡部。
忽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轉頭,鈴木笑道:“你們感情也太好了吧?快過來坐呀。”
“哦,奈緒子,坐這邊。”我牽着她的手就往我的座位那邊走,
“九島,你那邊不是沒有椅子了麼?”向日叫起來。
“沒關係,可以加椅子的。”我禮貌的笑着回答。
忍足這時卻突然站起來,將旁邊的椅子輕輕拖出,紳士地微笑:“小姐,這邊有空座哦。”奈緒子看了看那邊,笑着對我說:“蓮,那你就坐那邊吧。”說罷便鬆開了我的手。
我看看空虛的左手,只覺得一片茫然。這時正好牛排被服務生端上來,我保持着優雅的微笑,抓起刀叉把牛肉當成某人狠狠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