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會做出這個決定,我也不知道……
但是無論怎麼選擇,最後的結果都是我必須要離開奈緒子身邊。
不是被誰奪去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不好。
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大阪的天空了,縹色的天空晴朗無雲,陽光有些刺眼。我習慣性地對着光微笑——只是無意義的微笑而已,卻聽一邊的安田發出嘆息。
“呵呵,你在擔心我嗎?”我問,沒有期待回答。
東京到這裡只需要兩個半小時,彷彿上一刻我才和奈緒子告別,下一刻就處在不同的時空中了。
比東京要溫暖一些的空氣,清楚地提醒着我已經遠離她的事實。
辦理完住院手續,我坐在病牀上看外面的天空,消□□水的味道是從小就習慣的,因此反而覺得親切。
手術需要家屬簽字,因此安田去了離這裡不遠的京都——雖然名爲故鄉,想起來的時候卻並不怎麼懷念的地方。
也是呢,我輕輕地發出笑聲,不過纔去東京三個月,談什麼懷念。
安靜的氣氛被禮貌地敲門聲所打破,得到許可後,外面的人才推門進來。是一個醫生打扮的中年男人,身後還跟着一個護士。雖然看上去感覺不同,某些生理上相似的部分還是讓我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人就是東京那個惡劣男人的父親。
“九島君麼?”醫生很親切地向我打招呼,我禮貌地頷首微笑:“是的,忍足醫生。”
“哦?侑士已經和你介紹過我了?”對我的反應似乎有些驚奇,醫生走近過來,微笑道,“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主治醫生,請多指教喲~”
面對眼前毫無大人架子,說話又很有趣的醫生,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也請忍足醫生多指教了。”順便瞄了眼他的胸牌——忍足遼遠……是麼?
“現在身體狀況如何?”醫生溫和地問道,口氣就像談論今天天氣一樣隨意。
“還好。”我笑着按了按胸口,“還在跳動。”
“那麼九島君就先去做一下檢查吧……夏川。”醫生轉頭吩咐旁邊的護士小姐,穿着粉色護士服的夏川立即走到我面前對我甜甜地笑,我點點頭站起身來。
做完一系列的身體檢查後回到病房,意外的是安田已經回來了。見到我立刻恭敬地一行禮:“蓮少爺,手術協議書已經簽好了。”
“……嗯,辛苦你了。”我努力微笑,拼命想把不爭氣的想法壓下去。
明明近在咫尺,卻連看我一眼的時間也沒有麼……算了,即使是在京都,他們還不是將大部分的心思花在培養繼承人的身上。他們對我的愛,只是一直以來對我種種行爲的放縱,只能做到這點而已吧。
“少爺……”
“怎麼了,安田?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感覺?”我故作輕鬆地問着眼前已經把眉頭皺成川字型的男人,而他只是搖頭,繼續沉默。
“不知道奈緒子現在在做什麼啊……這個時候的話,應該是在上課吧?”我自言自語般說着,而安田不會回答,我知道。
“……”
“剛剛我去做檢查了,明天結果就能出來了。不過忍足醫生說,手術前要在住院觀察一段時間呢。”
“……”
“我好想快點回去啊~”話出口自己也是一驚,什麼時候“回去”所指的地方居然變成了東京呢?
“……”
“你說,我這次還能有機會回去嗎?”
“……”
“安田,你真過分,至少說句謊話安慰我一下啊!”說完自己就莫名其妙笑起來,眼看安田的眉頭皺的更緊。
嘆了口氣,和他說話也真辛苦。乾脆就閉嘴躺在牀上,卻怎麼也睡不着,怔怔望着縹色的天空發呆。
大阪明明和京都那麼近,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城市,人的性格也相差甚遠。即使對待陌生人也很熱情的大阪人,有時候還真讓人哭笑不得……不過,卻十分讓人開心。
可惜,我最愛的城市果然還是京都。
閉上眼睛,眼前一幕幕浮現而出的都是記憶的斷片。被孤獨充斥的時光,被遺忘的悲哀,深埋心底的黑暗又一次開始翻涌,那個時候對我伸出手的,就是奈緒子吧?
在所有人寵愛下長大的她,和我正好是相反的人,也許正因爲如此,纔能有那樣純粹的笑容也說不定。
“你是蓮對不對?我叫奈緒子,我們一起玩吧!”
稚嫩的聲音,彷彿還回蕩在耳邊。
因爲不想失去這脆弱的好像一碰就碎的幸福,我不斷阻撓別人接近奈緒子,任性地想要將她永遠留在身邊。那個時候,被作爲下任繼承人培養的奈緒子,才那麼小就不得不揹負起繼承人的責任,被當作商品一樣去進行什麼聯姻。
這次,我再也無力去阻止這一切。最終奈緒子放棄繼承權選擇自由,小學畢業後就選擇了一個人上京。
原來我們都是任性的吶……
去了東京的奈緒子放假都會回家,可是好像對上京那天我攔下車子硬是和她約定三年後要回來這回事很反感似的,一直賭氣不肯見我。
我最害怕的事情終於來了,我只有奈緒子,可是奈緒子的世界不再只有我一個了。
悲哀的同時又覺得欣慰。
暑假時,我幾乎是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的。已經等不下去了,我不想一個人孤零零死掉,請允許我最後再任性一次吧,只要奈緒子身邊就好,不想讓任何人打攪。
可是,很多事情實在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
短暫的時間飛速流逝,這三個月,真的很開心。
……奈緒子,其實那個約定不遵守也沒關係的。我不想成爲你的枷鎖。
來之前一直想對她說,可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萬一我沒有機會再對她說,那麼也不要緊,因爲那個時候就不會有人再束縛她了。
“安田,不是說人一旦開始回憶,就證明他已經老了麼?現在的我,是不是已經像個老爺爺一樣了呢?可是我才只有14歲耶……喂,你倒是笑一下啦!我好難得纔會說笑話呢!”我忍不住又開始絮絮叨叨,爲了不冷場只好自己笑出聲來,仍舊是得不到任何迴應。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來已經是傍晚。撐着牀邊坐起身來,我決定去給奈緒子打電話,出門前吩咐了安田去幫我買幾本書來看,不然我在這醫院要無聊瘋掉的。
病棟裡不能使用手機,我來到走廊上的公用電話。拿起綠色的話筒,撥號,奈緒子熟悉的聲音猛然充斥在耳中:「喂喂,是……蓮嗎?」”後一句話有些猶豫,我立刻回答:“是我,我現在在醫院裡。”
「太好了。」奈緒子吁了一口氣,「感覺怎麼樣?」
“還好。”我微笑,“醫生說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手術協議也簽好了。”
「那就好……蓮,這個週末我過來看你。」
“嗯,”明知道對方看不見,我還是用力點頭,“我等着你。”
電話那頭卻傳來一些雜音,似乎是奈緒子捂住話筒與別人說話,依稀有聽到“誒?你也要去?”“但是……”,讓我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喲,兒子,那我們週末見了!」
聽筒裡傳出的聲音讓我有想把電話捏碎的衝動,我咬牙切齒:“忍~足~前~輩~謝謝你的好心,我還沒那麼快死就不用勞您費心了!”
「別這麼說啊,正好我好久沒回家了,就當是順便看望你吧!」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啊!”我沒好氣地說,“不過,和家人團聚時光寶貴,你就不用來了。”
電話裡傳來促狹的笑聲,我火冒三丈地大吼:“白癡!滾回家去別過來啦!”
對方一片沉默。
我疑惑着那傢伙應該不會就這樣就打擊到了,奈緒子驚訝的聲音傳來:「蓮……你……」
“奈、奈緒子!?”
「既然蓮不希望我來看你的話……」
“不對!弄錯了啦!奈緒子!你一定要來啊!”我在走廊上大呼小叫,旁邊一老人嘀咕着“不是嚴重的心臟衰竭嗎,看起來超~~~精神的啊。”走過去了。
「知道啦~騙你的!」奈緒子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似的嘻嘻笑起來,「那就這樣咯……」
“奈緒子~”我撒嬌道,“還想和你多說一會話啦!”
「不行哦,好好回去休息!」奈緒子又教訓起我來,我只好聳拉着腦袋不情願地回答:“是~~~~~~~~~~~”
「拜拜,明天再打電話吧!」
“嗯!再見!”
戀戀不捨掛掉電話,我又回到房間發呆。好不容易盼到安田回來,接過他買回來的書一看,頓時臉色一僵。
一本是《一公升的眼淚》,一本是《在世界中心呼喚愛》。
安田,雖然我明白你是要我學習人家主人公與病魔對抗的精神,不過咒我死也不要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