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客運公司的交接比較複雜,車站警務室交接很簡單。
總共就一間辦公室,兩張舊辦公桌和幾把椅子,連文件櫃都沒有,從即將退休的公交分局民警老顧手裡接過鑰匙,交接就完成了。
由於中隊的民警協警少,要做的工作卻很多,必須進行分工。
老丁從昨天開始負責在車站執勤,一個人足夠了,真要是遇上甚麼事,可以請對面候船室的老劉、蔣科幫忙。
老章和協警老嚴負責設在船閘的水上治安檢查站,小魚和朱寶根負責躉船和001。
大傢伙不可能只工作不休息。
正因爲人少,休息時間要錯開,韓渝這個中隊長成了“機動隊員”,哪邊有人休息他要去哪邊頂上。
雖然很忙碌,但回家的感覺是真好。
在韓渝的潛意識裡,躉船纔是自己真正的家。
更何況學姐昨天一下班就騎着小輕騎過來跟他團聚,聽着高音喇叭裡播放的新聞,看着窗外的滔滔江水,彷彿又回到了真把學姐當學姐的時候。
唯一不同的是再也看不到師父的樣子,聽不到師父的歌聲。
想到有一次早上朱大姐情不自禁地哼着山歌,師父竟跟她對唱起來,韓渝不禁地打開窗戶,扯着嗓子吼唱道:“春江水喲從門前過,對岸住着小阿哥!”
剛洗完漱準備上樓的韓向檸楞了楞,端着臉盆擡頭唱道:“竹篙一點喲太陽落,阿妹心裡泛情波!”
“春江水喲從夢裡過,江美水美風景多。阿妹無心看美景,翻山越嶺唱情歌,情歌賽過春江水,阿妹唱來阿哥和……”
小兩口一唱一和。
唱得正來勁兒,金大端着茶杯走了出來:“唱得不錯啊,再來一段。”
“唱着玩的,不唱了。”
韓向檸嘻嘻一笑,趕緊把毛巾、臉盆和牙膏牙刷送進宿舍。
水上救援中心跟交管中心一樣是要上夜班的,她之前上了二十四個小時的班,可以休息二十四個小時,可以休息到今天下午去接班。
小魚今天休息,好像要幫家裡去濱江的小商品批發市場進貨,韓渝必須留在躉船上,不然江上有什麼事沒人開001。
金衛國捧着茶杯笑道:“鹹魚,這兒有我盯着,你可以陪檸檸上岸轉轉。”
“工作時間出去玩,金叔,你這是讓我犯錯誤。”
“什麼工作時間,你吃喝拉撒睡全在躉船上,你在崗的時間比誰都長。幹工作重要,但也要勞逸結合,再說誰家沒點事啊。”
“小魚今天休息,躉船上就朱叔一個人,我哪走得開。”
“這不是有我麼。”
金衛國俯身看看下面,笑道:“真要是有什麼事,我用對講機喊你。就算對講機喊不到,也可以給尋呼臺打電話呼你。”
這兩三個月不是救火就是防颱防澇,又去江城執行警衛任務,回來之後要到處講課。好不容易有點時間要自學公大的公安管理課程,都沒好好陪陪學姐逛過街。
再想到章所在船閘,丁所在車站警務室,離躉船都不遠,韓渝咧嘴笑道:“那我和檸檸去四廠轉轉。”
韓向檸欣喜地問:“好啊好啊,什麼時候去?”
不等韓渝開口,金衛國就催促道:“現在就去,早點去,船上有我們呢。”
……
韓渝換上便服騎着小輕騎載上學姐並沒有直接去四廠鎮,而是先去車站警務室和白龍港客運碼頭的候船室轉了一圈,再去船閘看了看,這才前往四廠。
韓向檸看着路邊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景色,好奇地問:“四中隊的房子現在誰在用?”
“那不是四中隊的房子。”
“我知道,原來是四廠水利站的。”
“南面河邊不是有個水泥預製場麼,預製場的老闆越做越大。以前不要辦公樓,現在有錢了想要,四廠鎮政府就把房子賣給人家了。”
“那二師兄他們搬哪兒去了?”
“搬到了四廠鎮上。”
“我們等會兒可以去找找他,正好認個門。”
“不能去。”
“爲什麼?”韓向檸不解的問。
韓渝看着遠處的大橋,輕描淡寫地說:“二師兄現在跟四廠派出所在一個院子裡辦公,石所和黎教前幾天跟我借錢我沒借,一定不高興,如果見着了會很尷尬。”
學弟有多麼摳門是出了名的。
以前只是自己節儉,現在發展到在公款使用上也很摳。
韓向檸並不擔心他得罪領導,畢竟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他有一抽屜的證書,去哪兒沒飯吃?
不誇張地說,不管去哪兒混得都不會比在公安系統差。
但想到學弟之所以變得如此摳門,不只是出於工作需要那麼簡單,也是不想辜負他師父生前的重託,低聲問:“爲了修船得罪那麼多領導值得嗎?”
“值得。”
“可這麼一來就沒人喜歡你了,不但領導不喜歡,所裡的同事也不會喜歡。”
“我知道,我不在乎。”
“真不在乎?”
“我走得路跟他們不一樣,他們不理解很正常。”
韓向檸嘟噥道:“在地方公安局做水警,這條路太難走。你跟你師父不一樣,況且時代變了,就算你師父健在,我估計他也走不了多遠。”
關於這個問題,韓渝想過無數次,早就想明白了。
他回頭看看學姐,感慨地說:“這事我想過,師父健在時也幫我分析過。他如果沒患上骨癌,就像你說的時代變了,他可能走不遠,但我能走遠。”
“什麼意思?”
“我會開船修船,我有好多證啊。而且我過去這些年,說是陵海公安局的民警,但事實上幹得是航運公安的工作。”
從濱江港公安局到長航東海分局,再到東海海運公安局,現在回來了又繼續跟長航公安濱江分局白龍港派出所守望相助,繼續跟白申、白瀏號的乘警隊打交道……
仔細想想,學弟與其說是地方公安,不如說是港航系統的公安。
韓向檸正覺得搞笑,韓渝又感嘆道:“在別人看來我跟師父當年一樣被邊緣化了,其實有失必有得,我得到的比失去的多。”
“你得到什麼了?”
“陵海公安局跟水上分局不一樣,我跟羅文江更不一樣。你知道在陵海公安局想做中隊長有多難麼,大師兄做中隊長的時候雖然也很年輕,但他是在師父還有餘威的時候做上的。”
韓渝笑了笑,接着道:“他二十七歲做上的中隊長,二師兄三十二歲做上的,我二十二歲就做上中隊長。如果我不是水警,我是岸上的治安民警,這個中隊長怎麼也輪不着我。”
“讓你做中隊長,又不是給你提副科,至於那麼高興嗎?”
“基層跟你們港監局那樣的大單位不一樣,縣一級公安局跟其他單位也不一樣。陵海雖然變成市了,但陵海公安局只是正科級單位,副科就是副局長!百分之九十的民警幹到退休也提不了副科,能做上中隊長已經很不錯了。”
不得不承認,學弟的話有一定道理。
丁所做了那麼多年派出所長,馬上退休了,只是正股。
章所在公安系統幹了幾十年,也做過派出所長,馬上退休了,一樣是正股。
地方公安局民警多,正科副科的職數少,想提拔太難,王政委要不是調到水上分局,現在估計還是副科。
韓向檸正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清末狀元創建的大生第四紡織廠的鐘樓就出現在眼簾裡。
聽見波螺響,蹲勒屋裡嘸心相!
這是多年前流傳的順口溜,意思是四廠的“波螺”一響就要趕着上班,不能再呆在家裡。
而“波螺”其實是海螺,是陵海人對體型較大的海螺的叫法。
海螺通過人猛力的吹奏,發出“嗚嗚”的響聲,聲波在空曠的江邊可以傳很遠。四廠汽笛的形態、發聲方法和發出的聲音與海螺有相似之處,因而陵海人稱其爲波螺。
曾經的四廠,曾被譽爲濱江的楠京路。
小鎮因歷經百年的大生第四紡織廠的繁榮而繁榮,正所謂廠興而鎮旺,鎮上大部分人家都有人在濱棉四廠工作,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廠裡的工資比其他單位的工資要高很多。
因此,四廠職工家庭的經濟條件明顯比鎮上集體單位職工家庭要好,比附近村民家的條件要好很多。
據說有一年,廠裡甚至從省城招了幾百個姑娘。
每到星期天,鎮上商場、小店、大街小巷,到處可見扎着小辮,穿着花裙的江城姑娘,給這個百年老鎮帶來一股新風。
四廠最紅火時是全國紡織系統的知名大企業,經常有全國各地的紡織廠參觀團前來學習取經。
現在沒以前那麼火了,護廠河都被填掉了好幾段,但沒填掉的河依然很寬,只見運輸棉花的大小水泥船,靠到廠區的小碼頭,一方方棉花包,經過碼頭傳送帶運上岸。
雄偉的鐘樓是四廠的標誌,也是四廠鎮的標誌性建築。
據說在那個激情燃燒的年代,廠裡的兩派都要搶佔鐘樓。
鐘樓底下是莊嚴的廠門,廠門前的大石橋,本地人習慣叫大門橋,堅固寬闊。
一到晚上,大門橋附近是四廠燈光最亮的地方。
孩子們喜歡跑到橋上玩,追來打去。跑過橋,門衛就會來驅趕,生怕小孩鬧進廠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