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陂陀張了張嘴,卻發現在平宗惡狠狠的瞪視下,連咒罵都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辭藻,只得悻悻作罷。
葉初雪又轉過頭來數落平宗:“你兇巴巴這個樣子,你看把薩寶嚇得還怎麼談生意?”
平宗冷冷瞪着斯陂陀,哼了一聲:“有什麼可談的?他要想把咱們賣到龍城鳳都柔然都可以,就看有沒有這個本事。”
“你看你這人真是,”葉初雪掩着嘴白了他一眼:“做生意又不是打仗,何必非要分出個誰強誰弱呢?來,薩寶,你剛纔要說什麼來的,讓晉王給攔住了?”
平宗的刀離開斯陂陀的皮膚,他如釋重負地深深吸了口氣,又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到了這時才略緩過勁兒,擡頭看了他們倆一眼,心知這兩人十分不好對付,正打算說兩句軟話敷衍過去,不料葉初雪卻當先向之前兩人說話帳篷走去:“哪兒有在外面說價錢的?咱們坐下好好談。”
斯陂陀被她這反客爲主的氣勢嚇得怔住,正不知要如何做出反應,平宗已經拎着他跟上去:“快走!”
進了帳篷就看見葉初雪坐在斯陂陀平日的主座上,正拿着管筆在紙上寫着什麼,見他們倆人進來,笑道:“實在是冒犯薩寶了,只是只有這案子好寫字,只好唐突了。”
斯陂陀苦着臉問:“你們到底要怎麼樣?”
“這話不是該問你嗎?”葉初雪一邊反問,筆下卻不停,也不等他回答,自己徑自道:“我知道薩寶是好人,不會輕易出賣朋友。我跟薩寶相交一場,也確實承蒙你派人去救了晉王,所以你放心,我們不會傷你。只是你既然想講價錢,咱們便細細算個賬如何?”
“你要算什麼帳,我什麼都不欠你的。就算我想要你的天都馬,也是因爲心中確實喜愛,絕無別的意思。”
葉初雪放下筆看着他冷笑:“是啊,我看着你這些貨物也心中確實喜愛,不知你能不能割愛呢?我也沒有惡意。”
斯陂陀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是想殺我滅口。但你們殺的了我,殺的了我那三百人馬嗎?我告訴你們,你們的身份既然我能弄明白,別人也能……”
“重複的話就不用說了。”平宗皺眉打斷他,看着葉初雪:“有什麼就直接說吧,別跟他磨了。”
葉初雪嘆了口氣,無奈微笑看着斯陂陀:“你看,晉王這人什麼都好,就是不喜歡跟商人打交道。其實你有事兒私下找我說,遠比現在容易得多。”她向後靠在坐牀的背上,像女王一樣居高臨下地打量着斯陂陀,直到自己的目光令對方十分不適地左顧右盼,才緩緩開口:“咱們做個交易。你給我們十匹馬,夠兩人三個月的食物和氈帳,我聘你和你的商隊護送蘇毗和她的丁零兄弟回阿斡爾草原。”
平宗皺起眉頭來,不明白她的用意。
斯陂陀也愣住,低頭略一盤算,捋清楚了她話中的意思:“你讓我給你們東西好讓你們逃走,我還要送蘇毗回阿斡爾草原?憑什麼,我有什麼好處?”
葉初雪將她寫好字的那張紙遞給斯陂陀:“這上面有三個名字,這三個人分別在龍城,鳳都和柔然身居要職,三個月後蘇毗回到阿斡爾草原給你寫封信,你拿去見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你現在商隊的這些貨物都可以以十倍價錢賣給他們。不僅如此,這三個人可以讓你在這三地中任何一地獨攬香料生意。”
斯陂陀聽得眼睛都瞪大了,一把搶過那張紙細細掃過去,“柔然俟斤鵠望?南朝武都侯龍霄?北朝……”他吃驚地擡起頭:“秦王平衍?”他冷笑了一下:“你在拿我取樂嗎?誰不知道龍城失守,秦王就被拘禁起來,如今是死是活都還不知道呢。”
“他會出來。”平宗冷冷地說,“最多三個月,秦王就會被請出山來主持大局。”
斯陂陀冷笑:“這種保證有什麼用?三個月後他不出來我找誰去?”
“你不是還有蘇毗嗎?”葉初雪無視平宗衝自己射過來的不滿目光,“蘇毗是晉王的妹妹,人在你手裡,三個月後你將蘇毗他們平安送到阿斡爾草原,就可以得到我說的一切。如果蘇毗不能安全到達的話,我保證不管是南朝,北朝還是柔然,不管是你還是你哥哥飛盧頗,靈關以東都再沒有你們兄弟的立錐之地。”
葉初雪說完這幾句話,才轉向平宗,對方也正凝視着她。這一瞬間兩人靈犀相通,彼此的目光中互相達成了諒解和默契。從此後窮山惡水嚴寒風雪中,他們能夠依靠的就只有彼此了。
平安和勒古終於帶着大隊人馬回到營地的時候,遠遠就察覺到氣氛不對。有人飛奔跑來向她報告,說晉王帶着葉娘子和十匹馬的貨物已經離開兩個時辰了。平安大驚,不顧一切地縱馬去追。
勒古勸她說既然他們提前離開,就是不想因爲身份暴露而連累了商隊。平安卻因爲之前與兄長爭吵不願意就此分離,執意上馬追趕。
好在這一天都是晴日,雪原上清晰留下了他們的足印。平安追着這些足印一直飛馳到了穹山腳下,前面是一片冰湖,湖的另一邊是莽莽深山,卻再也無跡可尋。勒古在她身邊始終不離不棄,說:“我聽說他們與薩寶約定了三個月之期,要他三個月後將咱們送回阿斡爾草原。屆時,草原上冰雪融化,鴻雁飛返,只怕他們也會回來的。”
平安知道他說得有道理,卻心中難過,悵然道:“這極寒北地,他們要去哪裡,如何才能捱到春天啊。”
勒古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其實我覺得與其一定要將他們追回來,不如做些別的事情,爲他們回來做準備。聽說漠南賀布部的人也都在找他,我可以帶人去漠南尋找他的親信,你可以聯絡漠北諸部,等他們回來,一起商議奪回龍城的辦法。”
平安悵惘冰湖良久,終於點了點頭,調轉馬頭與勒古一起往回走。此時已近黃昏,天邊黃雲翻滾,風起雲涌,一輪新的暴風雪正在醞釀。風漸漸大了起來,她心中百感交集,耳邊聽見勒古迎着風揚聲唱到:
阿斡爾山上明月升,
阿斡爾草原健兒強,
彎弓引箭向蒼穹,
四野茫茫我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