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一天地暖和起來,即便是在這極北苦寒的雪山空谷中,春天的痕跡也不可阻擋地四處顯露出來。
山壁上的積雪變得鬆軟脆弱,開始一大塊一大塊地往下掉,發出轟隆隆的聲音來,猶如雷霆一般。葉初雪起初聽着覺得好玩,漸漸聽得多了,卻越來越生出些驚心動魄來。尤其是在平宗離開去打獵的日子裡。他以前最多離開半日一日,夜裡總是要回來,可這一次出去了兩三日,卻仍然不見蹤影。
遠處山中轟隆聲又起,葉初雪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屋外去查看。
湖面上的冰層變得透明,陽光熾烈的時候,隱約能看見冰下的魚影飛快閃過。空山無人,白天總能聽見巨大的冰體發出斷裂的聲音。冰面上的裂痕像閃電一樣向四周蔓延開來,又在夜裡極寒的時候重新凍住。
葉初雪立在湖邊,心中不可控制地胡思亂想,她總覺得如果平宗就此再也不會來了,自己也許只有躍進湖中這一條路可走。
太陽漸漸地向西沉了下去,寒意侵體,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突然一道白影從一旁掠了過來,葉初雪眼睛一亮,出聲喚道:“小白!”
小白狼飛快地來到她的腳邊,嫣紅的舌頭伸在外面,大口喘着氣,一團團白氣呼出來,像是十分辛苦的樣子。
葉初雪撫着它的頭問:“你去哪兒了?好些天都沒見到你。”
小白扭頭甩開她的手。它最近不喜歡被人撫摸,即便是葉初雪想要摸摸它也很不容易。這卻激怒了葉初雪,她站起身,用腳尖輕輕踢了它一下,哼了一聲說:“你也不理我了,既然這樣就走吧,反正狼都是養不熟的。”
小白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也不知聽懂了她的話沒有,突然咬住她的衣角把她往前拽。
“唉,你要做什麼?”他努力將衣角從它的口中搶出來:“我還要等他呢,小白,他都走了好些天了,我是真的擔心。你見過他沒有?”
小白掉頭就跑,並不理睬她的問題。葉初雪嘆了口氣,努力不讓擔憂將自己所有的意識都搶佔。
白狼跑了幾步,在不遠的地方看着她。葉初雪心中一動,問:“你是不是要我跟你走?”
白狼掉頭又走了幾步。
葉初雪明白了,便跟着它過去。小白見她跟上來,在前面小跑着帶路,控制着速度不讓她落後太多。
冬天穿的衣服太過厚重,葉初雪跟着小白跑到湖邊一處大石頭旁時已經氣喘吁吁,身上貼身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她停下來問:“你到底要帶我到什麼地方去?”
小白圍着巨石跳個不停。葉初雪好奇起來,追着它過去,,見它用兩條前腿在石下使勁兒地刨,便過去推開它:“這兒藏着什麼好東西呢,讓我看看。”
那裡的確雪質鬆軟,葉初雪扒拉了兩下就發現下面埋着一個盒子。她詫異起來,這裡沒有別的人,能在這裡藏盒子的自然只有平宗,卻不知道爲什麼要藏在這裡不讓她知道。她急於將盒子拿出來,沒想到盒子卻被一條繩子拴着,葉初雪剛把盒子拿起來半尺,猛地被繩子的力道反拽了回去。
這一下完全在意料之外,葉初雪毫無防備,被拽的盒子脫手而出,自己腳下也猛地打滑,身體向一旁摔倒。她的步伐不受控制地向旁邊緊走兩步想要保持平衡,腳下卻被一塊不小的石頭絆住,登時整個人向後倒了下去,翻滾了幾下摔在了湖面的冰上。
冰面堅硬,葉初雪被摔得兩眼發黑,要緩口氣才能反應過來,連忙撐着冰面努力站起來。
不料剛站穩,突然聽見喀拉一聲響,葉初雪心頭一沉,低頭去看,腳下的冰飛快地裂開,裂出一個大洞。她不受控制地跌入了水中。
湖水冰冷刺骨,一下子涌進了她的口鼻,她努力屏住呼吸划動手腳想浮上水面,身上厚重的裘氅衣物卻將她拽着向下沉去。
葉初雪這才慌了。她努力想要脫掉衣服,但手腳根本不聽使喚,彷彿被最沉重粗大的鐵鏈束縛住一般,連擡起手的力氣都沒有。她開始驚慌失措,一邊拼命掙扎,一邊想要呼救。不了一張嘴冰冷的水就涌進肺裡,令她整個胸腔都如同着火一樣灼痛。
湖底深幽黑暗,水草在她的身邊搖曳,她擡頭絕望地看着頂上接住陽光的冰層,她想放聲吶喊,想要擊碎冰層,她眼前開始出現幻象。彷彿看見平宗驚恐的目光。她眼前越來越黑,漸漸失去光明,他的臉被黑暗掩埋掉。
原來這就是死的滋味。習慣了冰冷和疼痛之後,也不覺得太過可怕。可是爲什麼她的心那麼疼,疼得讓她能感覺到眼角有溫熱的液體飛逸而出,瞬間被湖水冷卻。
她突然不想死了。她還有牽掛,她還想再看一眼,還想再擁抱一次,她還不知道他是不是安全,她不想就這樣將一切結束。
也許是這最後的一點兒不甘心,令她在混沌中奇蹟般地掙脫了重裘大氅,能夠向上伸出一隻手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伸手,她什麼都看不見,只是自然而然地將求生的手伸向了光明的所在。
然後突然手腕一緊,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拽了上去。
平宗趴在冰面上,死死攥住葉初雪的手腕將她往上拽。他不敢立即站起來,他的右腳用繩子拴在了大石頭上,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不連自己也跌下去。
葉初雪被他救出來的時候渾身已經僵硬。她的牙齒緊緊咬合,兩隻手抽搐成了爪形,面色一片鐵青。
平宗嚇得連氣都喘不上來,扒開她的衣襟貼在她胸口聽了半天,終於聽見了一聲微弱的心跳。“不許死,葉初雪,你不許死,你得給我活回來!”他咬牙切齒地命令着,改成半跪的姿勢,將葉初雪面朝下放在自己的腿上,用自己的膝蓋頂住她的胃,毫不憐惜地用力拍擊她的背部,一下又一下,直到她突然張口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水來。
平宗大喜,手下不停,繼續拍打,一個勁兒說:“對,對,就這樣,把水都吐出來。”
直到葉初雪再也吐不出水了,平宗才停下來,將葉初雪翻過來抱在懷裡不肯鬆手。差一點兒失去她的恐懼到現在才爬上了他的心肺,讓他幾乎不能呼吸,只能死死緊抱住她,彷彿那是絕世奇珍,一旦鬆手便會悄然消逝。
他把臉貼在她的臉上。她皮膚冰涼若冰雪,在他懷抱中的身體也越來越硬。
平宗略喘了口氣回過神來,察覺出不妙,低頭查看,才發現她渾身上下的皮膚都籠着着一層死灰色,身體的肌肉石頭一樣僵硬,雖然已經將水吐了出來,卻仍然雙目緊閉,牙關緊咬,連呼吸都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計。
平宗心頭重重沉了下去。“葉初雪,葉初雪,你醒醒,別睡,千萬別睡過去。”他的手撫上她的胸口,簌簌發着抖,生怕再也摸不到她的心跳。
她是被凍成了這個樣子。
平宗好容易找到了自己的意識,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將她放下,去將她的身上已經凍成冰塊一樣的衣物全都扒掉。他的顫抖和她的僵硬讓這件事情變得無比困難,平宗好容易將她扒光的時候自己渾身上下都是大汗淋漓。
但他根本顧不上擦一下自己額頭的汗,將她擺平躺下,抓起一把雪揉在她的胸口,兩手用力地搓揉。
他的力氣太重,很快雪就變成了雪水,順着她的身體滴流掉。他並不停頓,立即抓更多的雪在她身上搓揉。漸漸地,她胸口被搓得一片殷紅,平宗的手放上去試探了一下,竟然觸手溫熱。
他不敢耽誤,繼續用同樣的辦法搓揉她的腹部四肢,一點點將她全身都用雪搓得通紅。
眼看着她的皮膚終於恢復了柔軟,手下心跳開始有力,平宗這才鬆了口氣。到了這個時候才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又冷又痠痛,竟然比經歷了一場大戰還要疲憊。他解開自己的衣服,將她抱在懷裡,用衣服將他們兩人都裹起來,用自己的體溫繼續溫暖她。
她的皮膚與他的相比仍然嫌冰冷。但是平宗感受着她柔軟的身體,已經覺得無比欣慰。
葉初雪是被熱醒的。她自覺渾身上下都是一種灼燒的滾燙,尤其與自己身體相貼的具身體,就如火炭一樣炙烤着她,讓她口乾舌燥,渾身冒汗。
她不用睜開眼也知道那具身體屬於誰。他的皮膚肌理,身體毛髮和手腳胸腰的形狀她都已經無比熟悉。身體在她有意識之前就已經自作主張地纏了過去。她攬住他的脖子,兩腿與他的相纏,臉在他的胸前微微蹭了蹭,輕聲說:“好熱。”
聽見她的聲音,平宗一喜,低頭去看,果然看見她雙眸半闔,那張嘴裡說出來的聲音彷如天籟一般。她好像在說熱,但他已經完全顧及不到她的話,死死用力擁住她,在她耳邊惡狠狠地說:“葉初雪,你差點死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